《卧虎藏龙》夺得4项奥斯卡奖，加上截止3月18日的1亿零30万美元的票房，还有其它许多奖项，早已大大超过导演李安原先的估计。事实还不仅如此，在颁奖大会上，只要一提到“安Lee”，一提到《卧》片的名字，全场上万人就爆发出由衷的经久不息的掌声。看到外国人对这部中国武侠片的喜爱之情，令人百感交集。会场的氛围给人的感觉是，自日本天皇巨星黑泽明去世后，又有一位来自东方的导演和他的影片如此强烈地征服了好莱坞6000名心高气傲的影界精英。

　　这些日子，翻开当地报纸，每天都有关于《卧》片的报道和评论；在各种派对上，美国人也在谈论这部电影，谈论中国文化、中国武侠。中国太极拳在这里逐渐流行，亚洲面孔的日裔教授被学生追问会不会中国功夫，甚至许多洋人对一向轻视的针灸也产生了兴趣，以致一些中医师也不再躲躲藏藏了。《今日美国》报说，“连好莱坞也开始‘卧虎藏龙’起来，亚洲和中国文化的日益抬头，东西方同化和结合的力道也将会越来越强……可否认为，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入侵呢？”

　　李安做文艺片近10年，因《理智与情感》入围奥斯卡未果，想转换类型的想法大概由此而来。他说，自己是看武侠片长大的，拍一部武侠片是他儿时的梦想。此外，吴宇森的枪战动作片，成龙的功夫喜剧动作片，包括李连杰的武打片，在西方都取得了轰动性的成功。这些华裔艺术家对李安自有促进作用。但他想求新，于是想到了还未正式在美国登陆的中国武侠片，很符合逻辑。

　　这里有几个例子，一是已经逝世的台湾武侠片大师胡金铃，他是第一个用中国武侠片享誉欧洲和国际影坛的导演，其代表作《侠女》、《龙门客栈》等影响了几代电影人，但他的作品并未进入美国主流市场。二是黑泽明，他的日式武侠片《七武士》、《罗生门》、《乱》、《影武者》等，为他获得巨大国际声誉，还获得了奥斯卡终身成就奖，尽管他的作品至今令人津津乐道，但由于过于东方化，并未如今天的《卧虎藏龙》般在美国主流院线火爆上映，还有香港的武侠片天才徐克，数度赴美，目前尚未做出一部类似《卧》片的武侠电影，所以，武侠片虽然在东方和欧洲有很大的市场和影展上的肯定，但未有在美国成功推出的先例。李安在这种情况下拍武侠片，是走了一步险棋。

　　据说李安为拍此片曾与袁和平发生过分歧。在亚洲也算是元老级的动作大师袁和平鉴于以往的经验与教训，不断劝他“别用钢丝吧，会被外国人笑死的！”但李安坚持使用这种在港台几乎被用滥的吊飞法，绝不退让。拍摄进程中，李安也常常感到自己对动作场面的驾驭和处理尚力不从心，甚至几度信心全无。但事实证明谁对呢？

　　借用一句中国成语，李安的这些大胆之处，恰恰是“歪打正着”！

　　首先，他虽是生手，但他决意扬长补短，充分运用自己在文艺片方面的长处，将这部武侠片朝艺术片的方向靠。

　　其次，王度庐是被评论家列为“四大类代表之一”的“言情武侠”小说代表(另外三大类分别是郑证因的“武林技击类”，还珠楼主的“神魔剑侠类”，白羽的“社会武侠类”)，他善于表现激烈紧张的武侠故事与曲折缠绵的儿女之情，很有自己的特色。李安相中他，是想将武侠故事朝言情方面开掘，虽弃金庸、古龙、梁羽生等名著而不用，但这一“歪”着是对了。

　　李安的智慧逐步显现出来。

　　他让周润发和杨紫琼用普通话说台词，的确是难为了他们，因为他们的国语很可能会令华人观众感到好笑而出戏。但李安为了让西方人看到完整的中国味，不在意可能出现的反应。后来事实果然如此，无论在北京上海还是香港台湾，他们的语言多少对影片质量有影响。

　　他坚持钢丝吊人飞行，恰好激发了西方观众的高度想象力，形成扣人心弦的刺激效果。一家报纸评论道：这飞来飞去能将死板和无动于衷的观众的童心唤醒，让人们在目瞪口呆的同时尝心悦目。

　　美国观众似乎是一上来就喜欢它，他们恰如意料般的哄堂大笑，当然，那毫不费力就可以听出来是嘲笑，我对此做过仔细的现场感受。

　　我是在去年12月中旬，《卧》片在洛杉矶一家有26个放映厅的电影院的一间约可坐300人的厅里观看的第二场。这时因刚开始试映，几乎没有任何的广告宣传，观众事先毫无概念，因而反应十分真实自然。其中成人约六成，青少年约四成，包括中国人在内的亚裔约有总数的二成。

　　当玉娇龙夜晚盗剑被发觉，她在屋内纵身腾起随吊灯飘时，观众开始活跃，有人发出嘲笑。当她跳入院内，在围堵时飞身沿墙而上时，几乎全场一片爆笑，有人还扔出一些轻蔑的话。当杨紫琼和章子怡在屋顶不断飞檐走壁时，嘲笑的人此刻约减少了一半，当陕甘捕快父女与碧眼狐狸月下大战时，关键时分周润发忽然凌空降下时，又有人窃笑，但只是很少一部分人了。而章子怡夜晚还剑被周润发拦住那一场戏，当她凌空飞走时，全场安静已声，他们忘记了自己刚才还根本不相信……再往后，直到章子怡力战群雄，观众们已看得目瞪口呆，并有人随之鼓掌；当全剧结束时大约有七成观众情不自禁鼓掌叫起好来。做为中国人，此刻我相当快乐。

　　这是《卧》片空中飞人征服美国观众的全过程。两个小时，冲跨了所有的防线。不少美国人看后说，啊，这是中国人的特技和幻想，太迷人了！

　　有人问我：你知道《卧虎藏龙》在亚洲，确切讲是在中国大陆和港台三地的卖座都不太好，评价也不高吗？

　　《卧》在国内刚上映时，我就询问国内友人，结果反馈的信息令我吃惊，影视界人大多数说“不怎么样”，武打片爱好者则认为“不过瘾！打得假，飞得假！”“不如少林寺，不如飞天舞”，中学生说，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北京的首都影院真惨，平均每场仅75名观众，此外，恶评在放映不久就见诸报端，主要指责节奏慢，情节简单，不精彩。相比美国一家杂志盛赞周润发演技精湛，北京一家报刊却载文嘲笑周润发

　　需要克服自己的中年危机。

　　还有一件趣事，大约2月中旬，“卧”片入围奥斯卡十项提名以后，台湾的“教育部长”曾志朗在记者们追问“卧”片未获金马奖最佳导演的原因时，他说，他不认为金马奖的评选有什么问题，因为《卧虎藏龙》不论是他或他的家人，都认为实在是太难看了！

　　在美国的华人家庭或圈子内，有相同感觉的群体也相当不少，许多身在美国的华人，并不明白何以西方人(首先是美国人)如此欣赏它。我就被许多朋友追问过。而我观看后的印象，却认为该片非常出色，非常有感染力。我认为《卧虎藏龙》实际上开拓出了武侠片的一个新类型———艺术武侠片！

　　而且，这部艺术武侠片的制作方法和导演构思，走的是“中食西吃”之路。概括《卧虎藏龙》是如何“中食西吃”的，有以下几条：

　　一、走言情武侠片之路，女性形象成为核心，还表现了男女平权和女性的坚强。请美国编剧定稿剧本，以达到东西方在内容和语言上的沟通；

　　二、尽显中国风采，让古代中国文化的魅力冲击观众；

　　三、制作风格走浪漫之路，景物设置、服装化妆，尽量中国化，音乐中西合璧，镜头语言、构图和运动则为好莱坞化；

　　四、武打减少血腥暴力，以浪漫和新颖为主，飞人是强调的特色，武功展现诗意，奇特；

　　五、请周润发、杨紫琼这样具有世界影响的华人巨星领衔，组成两岸三地的班子，从合作和智慧协力上更具完整的中国性；

　　六、独特的推销发行战略。

　　这六个要点，也许正好使他们“六六”大顺了。

　　(作者谢洪，中央戏剧学院毕业，曾执导过《神秘的大佛》、《京都球侠》等影视片)

　　（摘自《青年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