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唐山大地震三十四周年———
-本期私人别史主人公李新
河北省雄县人,1930年出生,1948年参加天津解放接管工作。1952年到天津路局工作,曾任股长、科长、地区党委书记。1962年被选调到铁道部政治部组织部工作,曾先后任干部部副部长、运输局长、铁道部党组成员、铁道部党组副书记、铁道部副部长等职。
7月28日
“地震了,我们这儿都平了”
1976年7月27日的晚上,天气出奇的热,一丝风也没有。李新结束当天的工作,离开铁道部办公室回到家,其实已经是28日凌晨了。
这差不多是他那一段时间的常态。那些日子,铁道部的八位领导成员,只有李新在部机关。他记得,“当时万里同志、黎光同志住进了医院,邓存伦同志病休在家,刘建章同志时来时走,崔修范同志协助郭鲁同志抓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苏杰同志出差去了非洲,郭鲁同志一上班就对我说他有心脏病,要一边工作一边治病,那几天他去参加全国计划会议。”
“一段时间铁道部的领导班子就是这种状态,工作运转极不正常。地震前,部属各单位报来的待批文件积压了有一尺多厚,各省市及兄弟部委往来文件也积压了不少,我每天晚上专门处理一些急办的电报和文件。” 李新是位从基层干起的老铁路。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最困难那几年,他是北京铁路分局西直门铁路地区党委书记。1976年初中共中央组建铁道部党的临时领导小组时,李新排在第三位,分工主管运输生产工作,西山党组会议决定由他兼任运输局长。
27日晚上,李新先出席了国务院欢迎一位非洲总统的宴会。结束后,又回到办公室处理了一些急办的文件,他到家时差不多是夜里2点多了。“那天特别的热,热得睡不了,我跟我老伴说:咱俩把这床抬抬,对着窗户。刚睡下不一会儿,就给震醒了——并不是说一晃我就知道是发生地震了,不是。因为在那之前开会的时候说过若干次,说要警惕京津唐张发生地震,所以我才能马上意识到是地震了。”
“我就赶紧骑上自行车去办公室,担心的就是哪里地震了?铁路受多大影响?什么状况?我很怕铁路运输乱了。因为周总理跟我说过多次——当然也不是开会作报告,是在平时的非正式场合。他说:李新同志,这个铁路运输问题,不要光看成是个运输。它的重要,是影响到民族的团结,国家的统一。你有多大的牺牲,也得保持通车。总理这些话我是牢记在心的。”
3点多,李新到了调度台,从调度台得知京山、坨通两线线路中断了联系。这时,北京铁路局党委书记赵文普同志给他打来电话,说唐山电务段的一个工人爬到电线杆上给铁路局打了个电话,说“地震了,我们这儿都平了”,电话里的声音很慌张。两方面的消息对上号了。
确信唐山地区发生了地震,李新首先想到的是北京站和北京南站这两个客车站,“尤其北京站的屋顶跨度相当大,如果掉下来得砸死多少人?当天值班的副局长是高绪进同志,我就叫上他跟我一块儿去了北京站。到北京站一看,大屋顶没下来。北京站的书记、站长汇报情况时说,一地震,在候车室里的旅客都跑到外面去了,东西没顾得拿,等再回来的时候就乱了,丢了不少东西。我说这好办,按照咱们铁路的规章制度,一律照赔。”
“我说,你们一定要坚守在岗位上,盯班到底。而且接发列车要正常,不要积压旅客,因为集中在车站里,再有地震,恐怕危险更大。我说的这些,他们做了记录。紧接着我们又去了永定门——那时就这两个客车站,那儿也有旅客丢东西了。”
“这时候国务院值班室打电话叫我立即去参加紧急会议。但我其实是先回到了铁道部,派工电局长郭修真同志、工业局副局长刘宝瑞同志,马上乘汽车到唐山灾区了解现场情况。这事办完了,我立刻去了中南海。当时,华国锋同志、李先念同志(因犯心脏病中途走了)等很多中央领导早已坐在那里了。见到我,他们立即就问铁路受灾情况,要求铁道部要在运输上确保沈阳发至唐山方向的军列安全畅通,并要抽调铁路职工迅速抢通京山、坨通两条线路,尽快通车。当时还说中央准备成立全国抗震救灾指挥部,要我留下来参加。我说我可参加不了,因为部机关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留在这儿,好多事不好弄了。他们同意了。我还请求铁道兵部分指战员支持铁道部抢修线路工程,领导同意后,立即指示总参副总长张才千同志负责组织落实。”
“开会的时候天还没亮呢。我记得非常清楚,正开着会,唐山的李玉林赶到了北京——就是媒体后来报道过多次的‘驰报中南海第一人’、开滦唐山矿工会副主席李玉林,他们开着矿上的一辆红色救护车一路找电话报信,都没打通,便直到北京,直接向中央汇报灾情。当时李玉林浑身又是泥又是水又是血,说话时的样子急得不行。我当时就在那儿呢。”
7月29—31日
一竿子插到底,直奔唐山抢修铁路
“那时铁道部由郭鲁同志主持日常工作,我就给他打了个电话,说你回部里来,咱们商量商量怎么办。他当时不是在开全国计划会议吗,他说你不要等我了,我又犯心脏病了,计划会议我都参加不了了,你办就得了。”
“我就把部直属单位领导召集起来开会,成立了铁道部抗震救灾办公室,通报情况,研究抢修京山、坨通的方案,商定抢修工作面尽量展开多点开工,把任务分解开,以缩短抢修时间,争取早日通车。不同路局对应的每段线路每个项目任务、时间要清楚,要有专人负责,要有工作进度表。”
“派去唐山的那两位同志传来了消息:郭修真走的是南路,到了拦河大桥过不去了,他就从那儿去天津了;刘宝瑞走的是北路丰润那边,到中午11点多来电话了。在电话里汇报情况时,陪他同去的从唐山调来的一位干部是哭着说的,听得我很心酸。电话里他们说:盼着李新同志你来,这句话我记得很清楚。”
“我一看情况,也是得去现场。唐山那儿,最上面是铁道部,然后是北京铁路局,再下边是天津分局,然后是基层的站段,这样的层级结构,紧急抢修时,按正常逐级领导的办法是低效的。当天下午我通知北京路局党委和部里有关人员一起开联席会,我和路局党委正副书记赵文普同志、林一同志主持。正讨论着呢,就赶上了下午6 点多那次大余震,我们这些人就从会议室出去,转移到旁边的一个露天篮球场,站着,接着开会。我说:救灾是人命关天,这个总指挥部不能设在北京,必须到现场去,就地解决问题,一切要快。大伙儿一致同意。商定铁道部直接领导唐山地区的抗震救灾工作,路局、分局领导参与部抗震救灾的领导工作。”
“最后定下来,第二天开公务专列到唐山北边的丰润站。丰润是离唐山最近的站,它所在的坨通线受损情况略好,北京路局工程队连夜抢修这条线。第二天早上9 点左右专列从北京站发车。实际上没能修好,有些路段还要一边儿走一边儿修,有时我们下车和工人并肩抢修。不干怎么办?急得我不行。直到天快黑时到达丰润。我们那火车一到,没多长时间,就来了200多伤员,有牛车拉来的,有背来的,有抬来的,伤员加上送伤员的亲属大概有上千人,呼天喊地,说救命,要上车,有的跪下磕头,太可怜了。劝说这些人可费大劲了,我记得后来是来了一支医疗救护队,就地为他们治疗。”
“丰润离唐山还有十几公里,一进唐山车就走不进去了,天也黑了,房都塌了,原来挺宽的路,这时连一车道都不足了。我们一直走到唐山火车站,都塌了。尸体有的处理了,也有的就撂在路边上,甚至路中间,你要走过去,还得扒拉扒拉。瓦砾间也有人在做饭,就用半拉的锅,砖头架起来,烧房子上的苇箔,贴死面饼子。没有哭的,这个很特别。”
“再往前走,到了开滦矿务局的开滦医院,它是英国式的房子,没完全塌,三层楼有个人,被压住半拉身子,穿着个绿地白花的小短裤,腿垂着,就那么挂在半空中。多少年过去了我还印象极深。”
“唐山那儿铁路系统有7个单位,重灾区是唐山铁道学院,因为建在采空区,一年前中央批准搬到成都,一些老幼或者老唐山不愿离开,就成立了一个留守组。那里基本是平地了。一去铁路公安干校,我也哭了。那儿的负责人金爱——那时不叫校长叫党委书记、革委会主任,被砸死了,我跟他很熟悉,家属哭得死去活来的,我真是挖心一样难受。我干这么多年铁路,熟人很多,熟悉的人出了事儿,更是难过别扭。咳,一家一家都有具体的故事。”
“当时好挖的已经挖出来了,压在下面的挖不出来,因为没有工具,只好靠双手挖,手都没指甲了。看了这些,当时的心情说不出来呀,就是急。我说得千方百计找吊车而且得10 吨以上的,尤其是日本的15吨长脖儿吊车,不论干什么呢一律调过来救人用,它好用。后来在短时间内,一下集中了70多辆吊车。一连抢救了几天,基本上把有动静的都救了出来。据唐山市的干部讲:铁路调来救人用的吊车台数,占唐山市救人用的吊车总数一半以上。”
“我说,这次抗震救灾,领导方法必须得改变,在非常时期要采取一竿子插到底的做法,把部、路局、分局三级领导集中在一起连续日夜奋战。唐山铁路地区基层单位,受部抗震救灾总指挥部直接领导,重点单位部里派干部加强领导力量,但不参加任何接待活动,比如古冶机务段由部里派干部韩文藻同志,电务段部里派干部孔庆祯同志和站段领导共同负责恢复通车任务。要按要求列出时间表,同段领导共同包干负责到底,什么时间必须出10台机车、什么时间必须出20台机车,都得有规定--道路修好后,没有机车也不行。”
“机务段开会,大家都光着脊梁,穿着短裤,在大树底下,身上是红一块紫一块砸伤的。大家表态:只要线路通了,我们机车绝对保证上线。把幸存的火车司机召集起来开会、动员,有的受伤,胳膊抬不起来了,也表示:我能开。”
“进度随时向我汇报,有什么问题跟我说,我直接抓,别再闹逐级汇报,分局、路局,处长、局长的,来不及。这个非常时期的办法解决了震后一些忙乱问题,比如多层、多头、多环节指挥的问题,比如震后不少领导关心灾区不断去视察,一线干部轮番接待耽误时间的问题。”
“抢修铁路时还有意外的困难,民众在铁轨上搭了很多防震棚,因为他们认为,地震是天塌地陷,特别是唐山,有采空区,那么哪儿能不掉下去?铁路有两根钢轨,地陷了最后还能架着。说服动员群众离开铁轨的工作也很困难,特别费劲。”
“正这时,7月31日下午,国务院来电话找我,让我回北京汇报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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