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圈点老档》解开努尔哈赤杀子之谜
在辽阳东郊阳鲁山上,有一处青砖素瓦的皇家陵园。清王朝入关前,因努尔哈赤建都东京(辽阳古名),曾一度将祖茔奉迁于此,故被敕封为东京陵。东京陵现存努尔哈赤胞弟舒尔哈齐、长子褚英、庶母弟穆尔哈齐及其子达尔差等人的四座陵寝,其中褚英的墓被当地老百姓称为“太子坟”。然而,褚英之墓远无皇家陵寝的风光,不仅面积小到不及舒尔哈齐陵寝的一半,墓前也是落寞孤寂,连一座石碑都没有。辽阳文物保护中心副主任全晓红说,就连褚英墓茔前的两棵松树,都是市文管人员后栽上的,可见墓茔的凄楚和简陋。
这位生前勇武善战、为努尔哈赤统一女真立下赫赫功绩的太子,身后之所以如此凄凉,是因为300多年前,他在王朝内部一场政治角逐中落败获罪,被自己的父王努尔哈赤拘禁处死。因此,今天,当我们驻足在这处简陋的太子坟茔前,似乎仍能感觉到,它在以它的荒凉寂落,述说着后金开国史上一幕“父杀子”的政治悲剧。
刀光剑影中长大的铁血少年
爱新觉罗·褚英,又称爱新觉罗·褚燕,清太祖努尔哈赤的长子,1580年生于北砬背山城(今新宾县网户村后山)。褚英的母亲为佟佳氏哈哈纳扎青,是努尔哈赤的结发妻子,因此,褚英是努尔哈赤的嫡亲长子。
明万历十一年,努尔哈赤以父、祖十三副遗甲起兵,开始了他长达半生的统一女真的征战,这年褚英刚满3岁。努尔哈赤起兵之初,首先面对的是一些族人的对抗和暗杀。有刺客来袭,努尔哈赤就把儿子褚英、代善和女儿东果藏进板柜底下。褚英在格杀争战、险象环生的境况中长大,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造就了他性格上的勇敢和躁烈,严酷的生活磨练以及父亲的悉心训导,使他很快成长为一个英姿勃发、壮怀激烈的勇武少年。
万历二十六年正月,褚英受命与他的小叔巴雅喇、一等大臣费英东等,率一千精兵征讨东海女真安褚拉库路。这是褚英首次担任主帅,他率军披星戴月,昼夜兼程,一连攻取二十余座屯寨,尽数招来所属民众,大胜而归。对此,努尔哈赤十分高兴,亲赐褚英为洪巴图鲁(满语“英勇”的音译)的荣誉称号,并晋封他为贝勒。这年褚英刚满18岁。
智勇兼备三千胜万
万历三十五年正月,蜚悠城主策穆特黑到赫图阿拉归服努尔哈赤,请求建州派兵前去迎护家眷和部众。努尔哈赤便命他的弟弟舒尔哈齐、与长子褚英及次子代善等统兵三千前往蜚悠城。行军路上,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一天夜里,阴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迎风招展的军中大旗上忽然射出一道白光,闪电般撕裂夜空,刺人眼目。兵士们放倒大旗细看,旗上并无一点光亮。但当他们重新将旗竖起,旗上便又射出耀眼的白光。舒齐哈奇大惊失色,说:“我自幼跟大汗四处征讨,经历的事说来不少,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怪异的事。这是不祥之兆!我们应该撤军,避开这个凶兆。 ”舒尔哈齐的话遭到褚英和代善的坚决反对。在他们的坚持之下,大军终于到达蜚悠城。
在护佑着500户蜚悠部众返程途中,建州军在一个叫乌碣岩的地方,遭到乌拉兵的堵截。舒尔哈齐见敌军过万,惧于敌众我寡,畏缩山前,按兵不动。褚英和代善见状,便鼓动众将士说:“乌拉首领布占泰曾是我们建州的俘虏,因其归顺父王,父王才把他放回。我们过去能把他放回去,今天就能再把他抓回来。他的兵虽然比我们多,我们却有老天的眷顾,有父王的威名,只要奋勇厮杀,敌兵必破。 ”
部众士气受到了鼓舞,军心大振。他们在山上立栅扎营,派兵守护那500户部众。由扈尔汉、扬古利率200人同乌拉军前锋殊死拼杀,吸引敌军的注意力。而褚英则与代善各率兵500,分两路夹击乌拉军。褚英率先冲入敌阵,吼声震天,无人敢挡。乌拉兵兵败逃窜,“如天崩地裂”。这一仗,建州兵斩杀乌拉兵3000多人,获马5000匹,甲3000副,代善擒斩了乌拉大将博克多。
乌碣岩大战不仅大大地削弱了乌拉部的力量,而且打通了建州通向乌苏里江流域和黑龙江中下游地区的通道。努尔哈赤自然欣喜万分,以褚英“奋勇当先”,赐以“阿尔哈图图门”尊号。阿尔哈图图门是满语音译,即足智多谋之意。
之后,在宜罕山城等战役中,褚英也是军功卓著,为努尔哈赤完成女真统一大业做出了重要贡献,堪称建立后金王国的卓越功臣。
谜一样从史册上消失
就在褚英崭露头角、地位不断上升的时候,从明万历四十一年以后,这位屡立军功的“皇长子”的名字,竟突然在大清的史册上消失。在《清太祖实录》中再也找不到有关他的记载,他有无任职,有何功过,何时去世,是病逝善终,还是战死疆场,或是因罪诛戮,皆无记述。
直到三十五年以后,《清世祖实录》卷三十七才第一次提到,“太祖长子,亦曾似此悖乱,置于国法”。再过六十年,康熙帝提到:“昔我太祖高皇帝时,因诸贝勒大臣讦告一案,置阿尔哈图图门贝勒褚燕于法。 ”以后,《清史列传》卷三《褚英传》才简略地写道:“乙卯(1615)闰八月,褚英以罪伏诛,爵除。”但“悖乱”为何?“讦告”何事?罪犯哪条?是囚禁而死,还是被下令处决,皆讳而不述。因此300多年来,太子褚英之死只是流于各种民间传说,而从史学研究的角度,一直未得破解。
《无圈点老档》解密褚英之死
直到1962年,在台湾台中市雾峰北沟故宫博物院地库里,发现了《满文老档》的原档,即《无圈点老档》,找到了有关褚英生平的原始记载,才解开了褚英死因之谜。
万历三十九年,努尔哈赤53岁了。那个时代,女真人的平均寿命都不高,五十多岁已是高寿,努尔哈赤不得不对自己的身后事做出安排。经过再三斟酌,他于万历四十年六月,正式立禇英为太子,并授命其执掌国政。
褚英18岁开始领兵打仗,22岁执掌白旗,参与议政。 34岁被指定为储君,秉执国政,是努尔哈赤亲手培养的继承人。然而,实际上不论资历还是威望,褚英都远没有父亲那样至高无上。再加上年轻气傲,见识短浅,心胸偏狭,多年戎马,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政治上的训练,在权力角逐和抗衡中,不懂得韬晦绥靖,所以,做了很多蠢事。
此时,他本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他却对父王“爱如心肝”的四大贝勒和父王“信用恩养、同甘共苦”的五大臣心存忌惮,总想着趁努尔哈赤在世时,逐渐削夺四大贝勒和五大臣的权力,巩固自己的储位,为自己顺利即位开平道路。他的这种做法使四大贝勒和五大臣人人自危,更促进了他们的联合,使自己陷于孤立。
更愚蠢的是,褚英对自己的处境不但没有省察自警,反而为了树立自己的权威,竟号令诸贝勒与诸大臣对天发誓,效忠自己。四大贝勒和五大臣怎么能买他的账呢?于是,纷纷上书告状,状告其缺乏治国公心,离间五大臣的关系;逼迫弟弟们在夜里发誓,背着父亲忠于自己;并且威胁贝子们如不顺从自己,将在父亲死后断绝对他们的供养,即位之后,弟弟和大臣们谁反对他,他就杀掉谁。
努尔哈赤接到这些告状后,心情十分沉重。他拿着那些状告文书当面对褚英说:“儿子,这是你四个弟弟和五大臣告发你的文书,你先看看,如有不实之处,你可以据理辩白。 ”这其实是给褚英一个检讨自己、痛思悔过的机会,只要他能把事情解释清楚,承认自己狭隘偏私给兄弟和大臣造成的伤害,或许会得到父亲的宽宥和一如既往的扶植。可是,褚英仍然固守己见,表示无话可说。他的态度惹怒了父亲,他在立储之时,本就顾虑褚英“从幼偏狭,无宽宏恤众之心”,本希望他通过执掌政务得到锤炼,能够“弃其偏心,为心大公”,不想他一意孤行,不思悔改。于是,努尔哈赤下令削夺了他的权力,并将其所属部民和牧群等悉数收回,分给了其他儿子。至此,褚英从被立为储君到他最后失去执政权力,只经过了短短的三个月时间。
之后,努尔哈赤两次率兵征伐乌拉时,都让他留守建州,却把守城之责先后委代善、莽古尔泰和皇太极,明显表现出对他的不信任。对此,他不但没有反躬自省,心中反而更加愤懑和不满。于是当父亲出兵在外的时候,他竟焚表诅咒努尔哈赤及诸贝勒、众大臣兵败。并扬言说,如果他们兵败回来,我是不会让他们进城的。
努尔哈赤回兵后,褚英的诅咒被部下揭发。努尔哈赤盛怒之下将他囚禁。被押两年之后,于明万历四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日,距努尔哈赤建国称汗只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褚英被努尔哈赤以不思悔改之名下令处死,年仅36岁。
残忍的是父亲还是政治?
几百年来,人们一直在探询:是什么让努尔哈赤残忍地杀害自己的亲生儿?
有人试图从努尔哈赤性格上找原因,说他是一个生性残暴的人,“虽其妻子及素亲者,少有所忤,即加杀害。 ”也有人认为努尔哈赤杀褚英是要保住自己至高无上的地位;还有人戏说,其父子反目是为了争夺一个女人。
其实,努尔哈赤同样也是一个情意深重的父亲,他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囚杀了长子褚英。特别是年老之后,努尔哈赤每每回顾这件事情,都痛彻心扉,久不平静。据《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三记载,为了不愿再看到子孙们骨肉相残的事,天命六年(1621年)正月十二日,努尔哈赤召集诸子侄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阿济格等对天地神祇,焚香设誓:“吾子孙中纵有不善者,天可灭之,勿令刑伤,以开杀戮之端。……昆弟中若有作乱者,明知之而不加害,俱坏(怀)礼义之心,以化导其愚顽。……自此之后,伏愿神祇,不咎既往,惟鉴将来。 ”
对于这桩史上鲜见的父杀子的悲剧,有史学家认为,努尔哈赤是一位具有远大政治抱负的政治家,当他的力量还很弱小时,他需要一支强有力的骨干队伍,同心同德,朝着既定的大目标共同奋斗。当时这个骨干队伍主要是两个集团:一个是宗室贵族集团,以四大贝勒为代表;另一个是军功贵族集团,如五大臣。当褚英被推到执掌国政的地位时,因为他没有恰当地处理好各种关系,两个集团的主要成员都反对他。努尔哈赤不处理褚英,就会出现三个不合:宗室贵族不合、军功贵族不合、宗室贵族与军功贵族不合。除掉褚英之后,使宗室贵族合,又使军功贵族合,更使宗室贵族与军功贵族大合,从而为建立后金政权、创立大清事业奠定了基础。
由此看来,褚英被杀,残忍的也许不是父亲而是政治。
□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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