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民间文物保护人士“地毯式”调查文物特别策划
“神秘别墅”现身广州南郊
一百多年前,法国作家雨果在著名的《向文物的破坏者宣战》中,曾呼唤人们对历史建筑要有保护意识。他说,为保护历史建筑立法,就是为艺术立法,为怀念立法。曾几何时,城市和家园的面孔不断变换,人们的记忆不断冷却。
日前,南方日报记者辗转在“豆瓣网”上发现了一群广州民间文物保护人士,他们以“发现广州”、“暴走广州”等网络小组为根据地,掀起了一股寻访广州文物古迹的热潮,足迹遍至广州的窄街闾巷。最近他们发现了许多藏在偏僻街巷里的历史建筑,在这些被人熟视无睹的街巷里,他们寻到这座城市被人们遗忘的温情。
上周末,南方日报记者特别随同他们走入海珠区大塘村,发现了一座隐在闹市区一侧的民国“神秘别墅”,经历近百年的风霜后,它几乎被世人遗忘,凋蔽荒凉,残破不堪。本报记者特别邀请古建筑保护专家到现场,这座别墅被专家初步认定为“优秀近现代建筑”,广州海珠区文化局已把它初步列入文物普查的登记线索。未来,这座几乎无人知晓的大宅有望被正式认可为文物建筑保护起来,也有可能在广州中轴线的规划中荡然无存。但现在,它的倩影第一次借助媒体的力量展现于我们面前。
南方日报记者将持续追踪“发现广州”网络小组的足迹,今日推出第一期。
(一)现场观察
神秘大宅隐藏在大塘村
广州大道南车流喧闹,记者随“发现广州”网络小组核心成员刘伟伦进入熙熙攘攘的大塘村,沿着蜿蜒小巷行走,几分钟后来到一座大宅门前,斑驳的门墙上写着大塘元龙大街50号的门牌,推开大门,一切仿佛时光倒流。
中西交融残存昔日繁华
古树掩映中,一座红砖大宅跃入眼帘,残存着昔日繁华的余韵。大宅共有两层,楼上西式雕花的廊柱非常抢眼,一层是宽敞的大厅;二层有长廊,白色弧形图案横跨红色廊柱。大宅顶楼两边还各设两座四角圆顶的小亭,精致典雅。
大宅虽然已人去楼空,但建筑细节令人叹服。檐廊外镶嵌琉璃绿瓦的栏杆,拱门玻璃窗还存有五色玻璃,屋内的罗马柱上残留着昔日的五色漆,而大宅外部的落水管采用灰塑竹节筒装饰,别具风味。就连大宅的金属窗网也有精致的花纹图案,透过它,阳光洒下的光斑也典雅起来。
整座建筑采用岭南建筑特有的拱廊双柱结构,风格上又融合西方特点。大宅外墙上遗弃的投篮板上写着英文“StreetBall”,透露着它不凡的身世。
枪眼密布透露隐秘身世
沿着大宅主楼中一条隐秘的通道走向副楼,大宅神秘的另一层面纱在此被掀开。相比起典雅的主楼,副楼又是另一种景象。副楼的墙上、地板上,有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枪眼,让人似乎能嗅到一丝硝烟的气味。
大宅外墙有多处窄小的洞孔,从里面可以随时枪击来袭的敌人。而二楼地板上也预留着小窟窿,顺着窟窿往下望,正对着楼梯。也就是说,通过地板上的这些枪孔,可以用手枪瞄准上楼来的人。
这些枪眼藏有秘密。大塘村的村民说,这个大宅是民国时期将军李雍的别墅。李雍从年轻时就跟随同族兄弟李福林。而李福林是绿林出身的国民党军人,早年跟随孙中山加入同盟会,率民军参加辛亥革命,曾任民国时期广州市市长。李福林曾在《自述》中对李雍有这样的描述:“我的手下李雍,是个彪形大汉,生得孔武有力,浑名叫‘大只雍’……每劫当铺,李雍手握大铁锤,先把坚固的青砖墙打破一个洞,林驹从洞口钻入,打开大门。”后来,李雍成为了福军的3位标统之一,驻守要地。
如这座大宅真的是李雍生前住地,则印证了隐秘的猜测:一个身处乱世的将军,原来对自身安危如此焦虑……
大宅荒芜多年亟需保护
从小生活在大塘村的李国良曾参与编写过大塘村村志,他告诉记者,这座大宅在解放后曾先后做过沥滘区人民政府、新滘党委等单位的办公处,后来还做过幼儿园。大宅现已交由合作社管理,变成了大塘村武术体校、大塘舞狮队活动的地方。
令人惋惜的是,这座大宅如今破败荒芜,有待保护。大宅门楼两边竟搭建了房屋,满目是凌乱的杂物。外来工在这里烧火做饭,门楼上本来鲜亮的红砖绿瓦已被烟熏黑。大宅旁的一座欧式凉亭也早已面目全非。亭柱上绑满晾衣绳,废旧垃圾高高堆起,简直成了小垃圾场。大宅中的装饰、窗门、地板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长廊、大厅、房间里,锅盆铁架胡乱堆着。宅中还有多处房顶破裂,露出满是锈迹的金属框架。
更让“发现广州”网络小组成员担心的是,现在大塘村已被划入新中轴线的建设中,这座默默无声的大宅会不会在不久的将来消失?
○链接大塘村与辛亥革命
说起大塘村,村民们首先提起的就是绿林出身的国民党军人李福林和他的福军。李福林早年与乡人结成匪帮,后结识孙中山先生并加入同盟会。孙中山曾称他逢凶化吉,给他改名李福林。李福林拥护孙中山,曾参加过辛亥三·二九之役、护法运动等。
大塘村内有3座师长级人物的大宅。这些宅邸的主人都是当年追随李福林的同族兄弟。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李福林啸聚三千之众,被军政府编为福军。大塘是李福林扎根之处,因而福军中不乏大塘村的同乡和他的同族兄弟,大塘村人在福军中担当要职的也不在少数。这些建筑虽然陈旧,但立于街道两旁的楼宇之间仍显出其非凡气派。其中有两座是李福林九弟李兆芳的私宅。一座傍水而建,欧式风格的建筑倒影水中。另一座现已被定为危楼。
(四)专家观点
现代生活与历史文化应兼容
如何看待文物保护的民间力量?中国城市历史建筑保护的境况和现状如何?南方日报记者采访了致力于广州旧城保护研究的广州美院教授李公明。
南方日报:如何看待广州民间人士自发组织保护、发现文物的现象?
李公明:现在民间作为一股崛起的力量越来越多地介入社会生活当中,这体现了公共意识的不断觉醒。但是我们应更多地关注官方对民意的接纳与互动,这才是更有意义的事情。民间的社团、基金会、NGO也应当更多地介入公共社会的建构当中,否则无法起到真正的作用。
保留城市的记忆,既是对物质形态文化遗产的保护,也是对公众人文精神的培养。但是现在的城市中,不仅历史文化环境没有了,人们对历史文化的向往和敬畏也没有了。通过文物遗产的保护,我们希望能够唤回人们心中的敬畏、升华和爱。
南方日报:你怎么看待中国城市历史建筑保护的现状?
李公明:现在中国城市文物建筑保护的问题首先涉及城市建设规划对历史文物的定位。这里面有两个问题:第一,我们现在的城市文物保护主要是针对一些已被定为文物保护单位的历史建筑。但是这种观念与现在国际先进的保护观念是有差距的。现在国际上普遍认为,保护城市历史文化遗产不应当仅仅把单独一座文物建筑划入保护范围,而应当把整片具有历史价值的环境保护起来。有历史价值的往往不是单一的一座文物建筑,而是整片可还原历史文化生态的情境。但现在,我们要改造老城建新城,在城市拆迁过程中,很多原本完整的环境被拆分、割裂,整个文化名城环境已经被破坏无存。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我们把某座文物建筑保护起来,也只能是城市中孤立的文化标本。第二,我们现在的历史文化遗产保护是在经济发展为主导的社会大环境下进行的,现在社会充斥消费、效益等动机,有强烈的经济诉求。这与以还原历史情境为目的的历史文化遗产保护之间有尖锐的冲突。
南方日报:国外有何先进经验?
李公明:现在我们国家主流观点认为现代生活与历史文化传统的保留不能兼容。但西方罗马、巴黎、伦敦等古老的城市中,既有现代城市的景观,古代的景观也能较为完好地保存下来,把100年前那些古代景观的照片拿来与今天的照片对照就会发现,许多景观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变化。
专题采写:南方日报记者 李培
实习生 蔡依纹
专题摄影:刘伟伦
(二)文物价值
列入文物普查登记线索
昨天,广州大学岭南建筑保护专家汤国华通过“暴走广州”网络小组组长刘伟伦拍摄的现场图片,对这座大宅进行了点评,初步认为它是一处优秀近现代建筑,非常值得保护。
汤国华点评说,初步看来,这是红砖钢筋混凝土混合结构,西方外廊式结合中国古典式建筑风格。值得注意的是拱廊用双柱,表现岭南传统建筑的通透轻巧。细部装饰也有特点,如栏杆的绿色琉璃陶瓶的瓶身采用南瓜状造型,这是很少见的。落水管与孙中山大元帅府采用灰塑竹节筒装饰相同,这些都是中西结合的表现。
此外,汤国华认为,大宅阳台护栏的造型采用对称凹圆也是很大胆的设计,还有西式八角形凉亭采用中国葫芦顶等。墙上遗弃的投篮板上写的英文“StreetBall”(马路篮球)反映了上世纪30年代的马路体育文化。这些都是这座建筑的特点,值得进一步研究。他建议,文化和规划部门应加以保护。
昨日,南方日报记者就这一大宅向海珠区文物局求证,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这座大宅前不久已被列入广州市第四次文物普查登记线索。“目前还没有出台针对性的保护方案。”该负责人告诉记者,由于文物部门刚刚了解此建筑的信息,究竟以何种方式保护,有赖于相关文物专家的考察,他们将形成保护方案上报。
(三)幕后故事
网友“扫街”扫出历史建筑
发现这座神秘大宅的人,是一群民间文物保护的人士,不少是年轻网友。在豆瓣网上,“发现广州”小组现在已有5000多人,刘伟伦创建的“发现大佛山”小组也已有近3000人。而他去年年底创建的“暴走广州小分队”,在短短两个多月内就有近千人加入。希望了解广东故事的人、对历史文物感兴趣的人、喜欢摄影的人……他们因兴趣聚在一起,成为一股不断壮大的保护文物的民间力量。
40多岁的刘伟伦是广州某技校老师。两年多前他加入豆瓣“发现广州”小组,成为管理员。后来又自己创建了“发现大佛山”、“暴走广州小分队”等小组,组织了多次探访文物古迹的活动。他被网友们称为当之无愧的“扫街专家”。
刘伟伦酷爱旅游。寻觅广州巷陌的文物古迹则是在他结婚之后。“结婚后,出远门没那么方便,就开始在省内游。后来发现广东其实也有很多有趣的人文景观,一点不比以前在省外看到的逊色,那么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自此之后,我便开始在广东‘扫街’。”
刘伟伦“扫街”深入大街小巷的各个角落。那些处于人迹罕至之地的古建筑,都是在他这种地毯式的“扫街”中被发现的。他经常利用下班后的空闲时间和周末两天去“扫街”,并进到村里与村民特别是老人聊天,向他们了解附近值得一看的地方和那些文物古迹的故事。
“广东的文物建筑华侨文化色彩很浓厚,像趟栊屋、骑楼等,都是受到西方建筑的影响,这是其他地方少有的。”刘伟伦说,“但现在保护情况不容乐观。除了那些有业主的文物建筑保护得比较好,像南华西叶氏家族的大屋,其他的要么面临改造拆迁,要么就是租出去,弄得很乱,破坏比较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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