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以来,国内一些媒体援引来自国外的报道说,比利时收藏家尤伦斯先生正打算尽快退出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经营,已经在寻找愿意接手的合作机构。4月3日起,尤伦斯先生将其收藏的106件中国当代艺术作品委托香港苏富比拍卖行出售,更被一些人视为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将要撤离的信号。然而,种种说法都遭到了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相关负责人的否认。何去何从?在这个春季,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行与止,去与留,竟成了很多人心中牵挂的一个悬念。这个悬念意味些什么呢?本报记者独家专访了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相关负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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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处在外来的猜疑中
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UCCA)观众问讯处高高的墙上,有一幅巨大的尤伦斯夫妇的肖像画,灰白色调的油画展现了夫妇俩开放式的微笑。
2007年11月,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UCCA)在798艺术区开幕,它是中国第一家大型外资艺术机构。那个秋天,尤伦斯夫妇的微笑绽放在开幕式上。他们有足够的理由微笑。这个占地8000平方米、地面到天花板高度达到9.6米的超大艺术空间,包括四个展厅以及餐厅、图书馆、商店等。而最令人瞩目的还是创办人盖伊·尤伦斯男爵带来的“非盈利艺术机构”的新名词。
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尤伦斯就发现了中国当代艺术的不同寻常之处。他说:“我和妻子一起到艺术家工作室做客,那时,画廊、拍卖行还不存在,但这丝毫不妨碍艺术家蓬勃的艺术生命力。”尤伦斯也成为较早把中国当代艺术向世界推广的外国人之一。
有目共睹的是,UCCA自成立以来,一直在大力推广中国当代艺术家的创作,其开幕大展“85新潮”首次回顾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的当代艺术运动,展出包括了王广义、徐冰、耿建翌、黄永砯和张培力在内的30位艺术家个人及组合的137件作品,这次展览被很多人认为在中国当代艺术史上具有重要意义。
在举办一系列当代艺术展的同时,UCCA的公共教育项目也开展得有声有色,电影放映、亲子活动、音乐推广、艺术讲座无所不包,而且大部分都是免费开放的。民生当代艺术研究中心首席执行官郭晓彦曾是UCCA的首席策展人,她说:“UCCA就是尤伦斯先生在中国的家,他希望更多的人来做客,尤其希望更多的年轻人来了解、走近当代艺术。”
尽管如此,这家艺术机构还是遇到了难题。郭晓彦说:“如果只是由收藏家自己投钱,而不是由不同基金会注入资金,那么,无论是谁,靠个人来支持一个庞大的艺术机构,不仅财力,还有精力,都是很难达到的。”
正因为这样,郭晓彦认为,这家艺术机构实际上一直处在外来的猜疑之中。从2009年春拍开始,尤伦斯夫妇与北京保利拍卖公司合作分批出售其中国古代和近现代绘画收藏,外界于是推测,突然爆发的世界金融危机使UCCA遇到了资金困难,尤伦斯夫妇拍卖所得一定是用来支持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运营。从这一年开始,UCCA就开始面对撤离的种种传闻。人们总在问,尤伦斯何时对中国说拜拜?不同的是,今年以来,这个传闻越传越凶,而且变得更加肯定,关注度也更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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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事会多了中国面孔
有关外媒对尤伦斯的报道,UCCA公关总监李沐颐断然予以否认,她对本报记者说:“外国媒体的报道曲解了尤伦斯先生的意思。”她还强调,尤伦斯出售艺术品与UCCA没有任何关系,拍卖事宜由远在欧洲的尤伦斯基金会掌管。
“尤伦斯先生如今已是76岁的老人了,他不可能和这个机构再走10年、20年。” 李沐颐认为,把UCCA做成属于中国本土的机构是尤伦斯先生的初衷,他一开始就不愿意将它做成只属于他个人、或者他家族甚至是外资的艺术机构。他多次说过,“希望把UCCA作为礼物馈赠给中国”。
事实上,UCCA从2009年起就开始了本土化的运作。郭晓彦说:“UCCA创建之初,完全是一支国际化团队,高层管理人员大部分来自国外。”
而李沐颐见证了它的本土化转变,她说:“我过去很喜欢到798看展览,但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在这里开始新的事业。”李沐颐曾在奥美公关、伟达公关做跨国品牌,猎头公司希望她到UCCA去面试。
李沐颐与馆长、法国人杰罗姆·桑斯见面。桑斯说:“当代艺术过去往往在自己的小圈子里自说自话,外界知道得很少,希望能有圈外人来推广,打破小圈子的界限。”李沐颐没有想到自己的想法竟然与桑斯一拍即合。2009年7月,她加入了这家艺术机构。李沐颐说:“除了馆长桑斯来自国外,还有负责管理、财务运营的总经理贺诗杰来自英国。”其他8名高层管理人员,和李沐颐一样都是来自各自领域的中国专业人士。
李沐颐和她所在的推广部主要从事“重述”的工作。和前任相比,李沐颐更熟悉本土的推广方式。“有时候艺术家不善言谈,而且,当代艺术的语言也让普通观众难以理解。为了营造一个更亲近大众的交流环境,我们花了很多心思避开拗口和哲学化的语言,采用更富激情和亲和力的语言进行传播”。结果,桑斯和李沐颐的思路得到了外界的回应。去年,关于UCCA的媒体报道比过去翻了一倍,大众甚至国外品牌对它也开始熟悉起来。从2007年11月开业以来,UCCA共吸引了60万观众,去年1年就吸引了34万观众,占到总人数的半数以上。
李沐颐说,UCCA的本土化策略将继续下去,远在欧洲的尤伦斯也已明确表示,艺术中心的长期生存还要靠管理模式的改变。“尤伦斯先生下一步希望借鉴西方的管理模式,实行董事会制度。”她说,现在一切都还在准备之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尤伦斯先生希望更多的中国面孔在董事会中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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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着肚子听讲座
本土化运营让UCCA的状况得到了改观,从去年开始,UCCA已改变最初完全由尤伦斯全额资助的形式,开始更积极地通过商店、餐厅、门票、会员收入、艺术赞助等方面的营收支持机构运营。李沐颐说:“去年整体营收抵消了支出的三分之一,其中商店收入超过100%,门票表现平稳,展览赞助成为营收最重要的一部分。”
李沐颐对本报记者说,UCCA从去年开始的火爆持续到了现在,“这一点,你可以到现场感受一番”。
3月26日是个周六,记者的现场探访开始了。
中午12时,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艺术商店人流密集,这里哪怕是一根画满小婴孩快乐表情的铅笔,都摆有小标签,上面写着设计师的设计感言。这种新颖的陈列形式,让许多人感到新鲜。据相关负责人介绍,艺术商店与40位当代艺术家、50多位新锐设计师有合作,共售卖百件设计之作和限量版的艺术品。
中午13时,有150个坐席的讲座厅爆满,最后,通道也派上了用场。很多人没有来得及吃饭,有的甚至把三明治、大饼带到了现场,而讲座开始的时间是13时30分。
赵琢和老婆饿着肚子听完了2小时的讲座,这个名为《青年创意企业家分享会:创新App经济》的讲座很对他们的胃口。这一天,UCCA同时有4场公共教育活动在开展,在讲座厅的隔壁,《声东击西新爵士乐系列:东兔西鸟1》正在紧张排练,萨克斯和贝斯奏出的乐音从门缝溜了出来。该项目负责人吴瑶瑶说:“演出3点半开始,花50元就能看到1小时的演出。”这场演出同样爆满。
爵士乐演出、独立电影放映、国内外顶尖设计师侃设计、家庭亲子项目……据李沐颐介绍,去年一年,UCCA总共举办了讲座、论坛、电影放映、现场表演、工作坊等9大系列公共教育项目共612场,5万名观众参与其中。“今年,我们将有500场公共教育活动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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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时拥有非盈利
艺术机构的身份
尽管UCCA目前的势头不错,但在管理部门和UCCA看来,其生存不是没有困难。
798艺术区管委会常务副主任张国华说:“UCCA在798的合同将于2013年到期,目前租金交纳等一切事宜都很正常。”他认为,尤伦斯已经通过几年的努力赢得了UCCA这个品牌,这是个无形资产,但如何维护好这个品牌,是个新的课题。
在张国华看来,尤伦斯秉承的“非盈利艺术机构”的理念,很难在中国落地,这是目前乃至今后UCCA遇到的最大困难。
事实上,UCCA一直是以非盈利艺术机构的面目出现。李沐颐说:“我们不向艺术家收场租费,现场搭建、运输、保险等所有费用都由UCCA负担。”她说,目前在此举办的公共教育活动85%对观众是免费的,只有少数电影、演出和青少年项目收费。即使如此也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维护设备运转和维修的费用。
据记者调查,在UCCA,一场音乐演出的票价一般为50元,独立电影一般15元,学生10元。“这些电影就是卖到50元、100元也会有人看。”李沐颐坚信。
直到2009年,UCCA才开始接受商业赞助,第一个赞助商是著名的LVMH集团,一个名为《中坚》的展览首次获得了赞助。“我们不是靠人情,而是靠项目吸引大品牌与我们合作。”李沐颐说。
去年,UCCA开展“由……著名艺术家策划……”的项目,这个项目让Bloomberg(彭博社)发现了。“Bloomberg在很多地方关注艺术发展,尤其关注年轻艺术家。”李沐颐说,在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们之间电话、邮件频繁往来,不断修改细节,今年才最终谈妥双方的合作。
尽管获得了LVMH、Bloomberg、Smart等大品牌的赞助,但艺术中心还是不断遭遇发展的瓶颈。李沐颐说:“我们是非盈利艺术机构,我们的模式、运营是按照非盈利艺术机构进行的,但又没有非盈利机构的身份。”
目前,UCCA遇到的最大问题,莫过于无法得到减免税收的政策,而国际上通行的都是给予非盈利艺术机构减免税收的待遇。
专家访谈
建立艺术基金会
制度是根本出路
最近,尤伦斯和他一手创建的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成为舆论关注的热点,本报记者专门请艺术批评家朱其对有关问题进行了解答。
记者: 你对尤伦斯先生4月3日在香港苏富比进行的中国当代艺术品的抛售如何看?有评论说,这是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将要从中国撤退的信号。
朱其: 我觉得,以UCCA的经济财力,生存的资金保障应该没有问题。如果真的要撤退,可能的原因有这么几个:第一,国内对私立美术馆的扶持政策以及中国的艺术资本一直以来没有给予UCCA足够的支持,这是否伤害了尤伦斯先生的感情?第二,国内当代艺术的生态不是很好,这包括艺术市场的混乱无序和艺术创作状况的过度急功近利及商业化,这可能使尤伦斯先生失去了对中国当代艺术的中短期信心。
记者: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生存与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是联系在一起的,当代艺术目前面临的窘境,也会危机到它的发展吗?
朱其:我认为,目前媒体夸大了尤伦斯先生及其艺术中心在中国的重要性。它可能对798艺术区的氛围有重要作用,但对中国当代艺术的进程还没有做过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尤伦斯先生并不是最早进入中国的外国收藏家,他是九十年代末才进入的。尤伦斯艺术中心做的展览,基本上都是已成功艺术家的名人展,真正前卫性的开拓性的展览开馆至今一个都没做过。所以,我们目前有点夸大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影响了。
记者:制约国外艺术机构在中国生存和发展的主要因素有哪些?
朱其:目前,制约艺术机构在国内的发展,这个核心原因是不允许成立私立的艺术基金会,甚至连一个变通的临时制度也没有。但这个障碍并不只是针对国外机构,国内的艺术机构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因为艺术机构的高端发展一定要国家给予捐赠减免税和艺术品的金融抵押这两项政策,没有这个基金会制度,像美术馆,就不可能得到发展所需的社会捐赠资本。目前,国内所有的中外美术馆,不管私立公立,基本上都是盖得起房子发得起工资,但没有钱做好的展览。
也正因为这样,国外艺术机构进入中国,目前都不是真正优秀和顶尖的,进入中国的大部分是国外的新画廊或像尤伦斯这样的没有基础的新美术馆。就目前的文化意识形态和经济政策而言,国内还没有一个开放性的制度框架,国外顶尖艺术机构进入中国还会遇到很大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