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描述鲁迅的文字把他刻画成一个喋喋不休、拿着匕首和投枪的战士。形象是紧皱双眉严峻凝重的,没有个性和生活,而其他方面似乎都淡化掉了,只剩下一个空壳。”
“我们不认识这样一个鲁迅。”
———周海婴
鲁迅独子周海婴于4月7日凌晨在北京逝世,享年81岁。
终其一生,他都生活在父亲的光环之下。大多数人,可能都不大知道这位“鲁迅之子”是无线电专家,是摄影家,也是原国家广电总局的副部级干部。
对于父亲,周海婴一直认为公众的认识在很多方面存在片面性。“一些描述鲁迅的文字把他刻画成一个喋喋不休、拿着匕首和投枪的战士。形象是紧皱双眉严峻凝重的,没有个性和生活,而其他方面似乎都淡化掉了,只剩下一个空壳。”作为鲁迅家人,周海婴觉得,当文学家和思想家的身份被革命性所掩盖后,鲁迅形象很空洞,“我们不认识这样一个鲁迅。”
“鲁迅被送上神坛后,人们已看不到他温情脉脉的一面。这一面被忽略掉了。”长期研究鲁迅的中山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朱崇科对羊城晚报记者说。他认为,从周海婴身上,可以重新发现鲁迅作为一个男人,为人父、为人夫的另一面。
文坛铁汉的柔情
周海婴说,自己的出生是一场意外。
在他将出世时,一度出现难产的迹象。当医生征求鲁迅意见是留大人还是留孩子时,鲁迅不假思索地说:“留大人。”结果母子平安。许广平产后,年已半百的鲁迅特意送了一盆花给她。就是这个新生命,让“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文坛铁汉向爱人展露出柔情浪漫的一面。
“周海婴的出生对鲁迅影响非常大。”朱崇科对记者说,“鲁迅很喜欢这个儿子,他为儿子感到特别骄傲和自豪,鲁迅把他看作是上天赐予的礼物。”
在往后的七年多时间里,鲁迅在自己的日记里,在和友人的通信里,常常事无巨细地提及自己儿子。“单单从这些记录中,很难拼凑出鲁迅为人们所熟知的伟人、文豪形象,而更多只是一个令人倍觉温暖的慈父。”朱崇科说。
鲁迅做事十分认真,书房也整理得很好。即便儿子在书房玩耍,弄得乱七八糟,鲁迅也绝不生气,只待儿子出去了自己再收拾房间。根据周海婴回忆,他曾问过父亲:“爸爸能吃吗?”鲁迅当时的回答也童趣盎然(似是用商量的口吻):“按理说是可以的,但爸爸只有一个,吃了就没了,所以还是不要吃的好。”
他们怎样做父亲
鲁迅在1919年写下《我们怎样做父亲》,他在文中谈及对后代的教育:“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
10年后,周海婴的出现,让鲁迅真正地实践“怎样做父亲”。
“鲁迅持‘幼者本位’的立场,主张理解孩子、平等相待、解放孩子。”朱崇科总结,“即便在今天看来,都依然值得借鉴。”
作为一个男孩,周海婴也偶然因顽皮挨打骂。“其实那只是虚张声势,吓唬一下而已。”他这样回忆。在鲁迅给自己母亲的信中也说:“打起来,声音虽然响,却不痛的。”又说:“有时是肯听话的,也讲道理的,所以近一年来,不但不挨打,也不大挨骂了。”
据朱崇科介绍,年幼的周海婴曾跟父亲说,要是自己当爸爸,就要当更好的爸爸,不打人。这小小的孩童之言,极大地触动了鲁迅,使他更平等地对待自己的孩子。
鲁迅宽容的家教方式对周海婴产生了深刻影响。2006年,当媒体问起周海婴对孙女有意加入娱乐圈有何态度时,他表示自己秉承鲁迅宽容的教育方式,“哪怕她想要进娱乐圈,只要是正当的,我们家里也不会反对。”
晚年得子的鲁迅并不忌讳和年幼的儿子谈论死亡,他曾对儿子说:“我会死,你也会死。”更不避讳对儿子进行性教育,“就目前资料看来,鲁迅是20世纪以来中国历史上最早讲生理卫生课的人,没有之一。”朱崇科介绍,早在1909年杭州的浙江两级师范学堂里,鲁迅已经在自己的课堂上向学生讲授生理知识(包括性知识)。
生活在父亲的光环下
“我是在一个‘人场’的环境下长大的,就像磁场,我被这个‘人场’控制着。父亲一直在鞭策着我,也在给我压力。”理工专业出身的周海婴曾用“紧箍咒”形容文豪父亲给他留下的“遗产”。
父亲病重、逝世的那一年,周海婴年仅7岁。坎坷的经历、特殊的家庭背景,使他待人处事不得不格外小心谨慎。在北大读书时,身边的同学打桥牌、跳交谊舞。出于好奇,他偶尔走去观看,背后就会有人指指点点:“鲁迅的儿子不好好读书,只知道打牌跳舞。”
“鲁迅的光环对他有束缚作用,”朱崇科指出,“如果说鲁迅是一棵参天大树,那么周海婴就是旁边的一棵小树。鲁迅既给了他养分和保护,也为他带来了阴影。”
作为鲁迅仅有的一个儿子,周海婴做了不少纪念、研究鲁迅的工作。他本人曾著有《鲁迅与我七十年》等书。2010年,《鲁迅回忆录》的许广平手稿本得以完整面世,周海婴是该书的主编。
周海婴曾向媒体表示,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工作,让被极左意识形态遮蔽和诠释了近60年的鲁迅和他的文化精神,得到“还原”和“解放”。“假如鲁迅作为一个时代的符号要一直存在下去的话,就必须给青年人一个有血有肉的鲁迅,从他的外貌和生活上进行还原。”
“要放弃小我,一定要做好鲁迅精神的传承工作。”这是今年春节,周海婴在病榻上对自己儿子的叮嘱。
“他为学界研究提供了不少第一、二手的材料,而且在许多议题上引起人们对鲁迅的持续关注,况且他本身就是研究鲁迅思想的绝佳载体,这是他价值重大的地方。”但是,朱崇科也指出,由于他直接的血缘关系,使之无法超越自身主观的局限,和政治因素的影响。
朱绍杰、何砚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