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待历史的态度上，为数不少的“穿越剧”属于“三无”产品：无知、无情、无能。从历史人物到经典名著，“穿越”处处无极限，从“明穿”、“清穿”、“架空穿”到“洛晴川”，“穿越”成了大量华而不实的影视剧的“广告衫”与遮羞布。问题是，当历史成为创作者眼中的浮云，“穿越”也就如同捅破一张窗户纸那样毫不费力，遮盖了创作者的艺术无能
最近国家广电总局官员直言批评“穿越”题材电视剧观念混乱、粗制滥造，为正在蜂拥而出的新一波胡编乱造、瞎说历史戴上了“紧箍咒”。对此，赞同者不少，质疑者亦有之，认为“穿越”并非当前艺术原创力匮乏的又一例证，相反“表明了青少年亚文化的活力”——真是这样吗？
“穿越”艺术的“三角定律”
在“穿越”还未成为一种特别的艺术类型之前，早已作为梦想，深植于数千年前的哲人沉思。苏格拉底在《申辩》篇里用幽默的“穿越式话语”化解了即将到来的死亡恐惧——在雅典人的法庭上他当众发誓：倘若死后的旅程中能够遇到荷马，就情愿一死再死。中国的孔子感叹“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不难体会他曾在梦境中经历过多么美好的“郁郁乎文哉”的盛景。
从艺术创作来说，“穿越”是对于历史与未来的理解冲动。其中，“回到过去”的“穿越”题材影视剧，对应着人们对历史一如既往的兴趣与追慕——以当下的视野与激情，去经历历史现场，一方面借助艺术想象弥补正史叙述的细节缺失，因为历史事件的结果虽然不可逆转，其发生过程却有多种可能；另一方面，负责任的“穿越”创作恪守历史逻辑，从不轻易让“穿越者”胡乱搅局，更不会让偶然性战胜必然性。1960年代的电视剧《时间隧道》一次次将侦探“送”进历史现场，竭尽全力想改变历史教科书中记载的悲剧，但侦探最终还是选择了旁观——他们无法将历史“改”一遍，表现出人的求真意志与向善价值观。
“穿越”故事也隐含了对时空存在的哲学思考。如果存在平行的时空，那么返回时间前端的“穿越者”一旦改变了历史事件的发展逻辑，能否原路返回时间后端？极端的假设是，假如“穿越者”在时间隧道里杀死了自己的母亲，那么他本人的存在是否会随之结束？《终结者》中的机器人始终追问“你是莎拉·康纳吗？”——莎拉·康纳尚未出生的儿子长大后将成为反抗机器人的领袖，邪恶的未来机器人决定在她尚未生育时毁灭这位母亲，以保护自己在未来世界的统治地位……时空佯谬构成了“穿越剧”的情节核心，而哲学玄想赋予其经久不息的艺术魅力。
如果说，历史关怀激发了“穿越”故事的情感源泉，哲学思辨内化为艺术“穿越”的核心精神，那么科技革命则给予“穿越”行动在艺术创作中得以实现的“合理解释”。三者共同构成了艺术“穿越”的“三角定律”，缺一不可。成功的“穿越”需要借助最新的科技创意，“时间机器”从利用稀有能源、神秘物质到新型动力，想象无穷却自有根由。君不见，几十年前还纯属子虚乌有的“1.21千兆瓦的通电器”、“10亿字节的红外线微电波发射器”、“氢物质燃料飞船”，大胆想象中都孕育着前沿科技的萌芽。
“穿越”闹剧实属“三无”产品
对照上述“三角定律”，就很容易发现当前“穿越”题材国产影视剧的创作短板。在对待历史的态度上，为数不少的“穿越剧”属于“三无”产品：无知、无情、无能。先有《越光宝盒》“穿越”《三国演义》，关云长“被”沉湎于色情读物，所以终日脸红；枭雄曹操的遭遇更惨，直接“被”变性丑化。浙版电视剧《西游记》连神仙也不放过，为孙悟空和白骨精安排一出前世孽缘，令观众大跌眼镜。有网友调侃雍正皇帝“最近比较烦”——先是在《宫》中与“穿越女”爱恨情仇，接着去《步步惊心》玩多角恋爱，然后回到《后宫甄嬛传》收拾情感乱局。从历史人物到经典名著，“穿越”处处无极限，从“明穿”、“清穿”、“架空穿”到“洛晴川”，“穿越”成了大量华而不实的影视剧的“广告衫”与遮羞布。问题是，当历史成为创作者眼中的浮云，“穿越”也就如同捅破一张窗户纸那样毫不费力，遮盖了创作者的艺术无能。
从哲学层面看，大多数国产“穿越剧”缺乏整体上的时空把控能力，遑论探索与思辨。这些戏几乎清一色从今到古单向度地“穿”，却不具备面向未来而“越”的想象能力，更谈不上从爱因斯坦相对论出发，艺术化地验证关于弯曲空间、四维时空的佯谬推论。在此意义上，名噪一时的华语“穿越剧”鼻祖《寻秦记》与最近热映的《女娲传说之灵珠》，不过是同一位导演的自我复制。而所谓“直线时间穿越”、“异度空间穿越”、“往复式穿越”，这些国外优秀“穿越”题材剧中司空见惯的艺术手法，国产剧难觅其踪。
同样令人遗憾的是，时下泛滥的国产“穿越剧”缺乏必要的科技含量，止步于“封面穿越”的初级阶段，惰性重复所谓宝盒、古画、仙枕、虎符等超自然力量，想象力甚至赶不上古代志怪小说。创作者只顾追风赶制“穿越剧”，只在乎速度与数量，只能从魑魅魍魉中寻找故事，却无力启发更富有价值的科技想象。
面对扎堆拍摄“穿越剧”的乱象，不得不喟叹：时空穿越，多少恶搞假汝之名而行。作为一种创作类型，“穿越剧”具有特定的生长土壤且深受观众期待，呈现出艺术生态创新的多样性；然而，当荧屏泛滥“穿越”潮的时候，制片方尤其需要冷静，从艺术创作角度思索“穿越”类型影视剧的“三角定律”，在历史关怀、哲学思辨与科技想象三个维度做好功课；从市场角度则要拓展“穿越剧”的多元题材，而非一股脑扎进古代，无节制地消费几部经典名著和几个已被一炒再炒的历史人物和故事——一句话，不要以“穿越”为名，行“山寨”之实。
聂伟 (作者为上海大学影视学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