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一路唱一路苦泪一路的钰灵芝
□崔春昌
第127期统筹 黄世明
钰灵芝是土生土长的奉天落子名旦,她一生很坎坷,受尽了官吏、特务、土匪、流氓的欺辱。
为了生存,钰灵芝四海为家,在几十年的演艺生涯中,走一路唱一路,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以至于在湖南、四川、贵州、云南等一些地方,人们提起奉天落子,就想起钰灵芝。
400元奉票把自己卖了
钰灵芝,1913年出生于奉天大什字街的一个大杂院。父亲拉洋车,母亲给人家缝洗衣服,家境十分贫困。
钰灵芝8岁时,父亲病故。 13岁时,母亲又病倒了。为了给母亲治病,哥哥高洪恩借了400元奉票的高利贷。谁料,钱花光了,母亲的病也未治好,抛下两个年幼的孩子凄然离世。
刚葬下母亲,债主就上门来逼债。兄妹俩无力偿还,债主便要抢钰灵芝做抵押。慌急之中,钰灵芝躲进一个戏园子里。老艺人马虎亭得知她的家境后,很是同情,又见钰灵芝长得水灵,是块唱戏的料,便拿出400元奉票将她典下,写了四年学徒合同。
靠这“卖身”得来的400元钱,钰灵芝还清了债务,从此,跟随马虎亭学起落子。
马虎亭艺名月牙红,早年为西路落子艺人,在关内外享有盛名。他以泼辣的表演和独特的“公鸭嗓”形成了自己的演出风格。
钰灵芝聪明伶俐,学起戏来非常刻苦。马虎亭说:“这孩子将来一定能成个名角,得请好师傅教她。”于是,他便花钱请当时一些著名的演员王文舫、小白菜、葡萄红等人教她唱戏。
钰灵芝仅学了三年戏,便开始挑大梁唱戏。
骂杨宇霆却碰上杨的外甥
“九·一八”事变后,艺人纷纷逃离沈阳。钰灵芝也与兄长高洪恩跟随马虎亭北上。在齐齐哈尔演出期间,高洪恩与人合买了一张彩票,中了末奖,他便拿出400元还给了马虎亭,使钰灵芝在经济上脱离了师傅的控制。从此,马虎亭把戏班交给高洪恩管理,并傍钰灵芝唱戏。
在国土沦丧的形势下,钰灵芝让戏班的编剧文建华编写新词,在戏中演唱,鼓舞人们抗日热情。
《花为媒》本是古装戏,钰灵芝却在《报花名》中唱出这样的句子:“八月里开桂花,中秋月明,郭松龄起兵滦州反奉未成,九月里开菊花,又经风霜,有金钱助一助马占山军饷……”马占山手下的军需处长看戏后,对钰灵芝说:“你们不愿当亡国奴,把旧词改成新词,在台上演唱,这也是支持抗日!”
几个月后,钰灵芝离开黑龙江去铁岭演出,戏中仍唱新词。在《报花名》中她唱道:“六月里开荷花,荷花正青,张大帅临时出了北京,挂专车来到奉天省,狗特务勾敌人把火车道来崩,临时大帅丧了命,张学良为报父仇,枪毙了杨宇霆……”不想这段唱竟惹来麻烦,钰灵芝在台上刚唱完,就被一伙人强行拉走,关进班房。高洪恩托人探听才知道,铁岭县的县长是杨宇霆的外甥。钰灵芝在县长的家门口骂他娘舅,当然要倒霉。后来高洪恩卖掉一些首饰,找人说情。钰灵芝才被放出,但县长下了驱逐令,命她立即离开铁岭。
上海演出,张学良亲点《十三姐进城》
1935年6月,钰灵芝被上海恩派亚大戏院经理徐培根看好,以每天40块大洋的价码邀去上海。钰灵芝在这儿与爱莲君、白玉霜戏班合作,三班联合演出,形成强大的阵容。
1935年8月,她们应邀参加了黄金荣、杜月笙等人在国际饭店宴请张学良将军的酒会。钰灵芝先唱了一折《败子回头》。张学良听后,余兴未尽,又点了一出《十三姐进城》。这是一出小戏,以一位姑娘帮助一位化妆成伙计而进行私访的官员进城为主要情节。剧情虽然简单,但很俏皮、火爆,很像东北的二人转。白玉霜与钰灵芝都不曾唱过此戏,为不扫张学良将军之兴,她们临时抓词,凭着经验即兴发挥地演唱。白玉霜演“姑娘”,钰灵芝演“伙计”,由于她们默契配合,互相捧场,所以演出效果很好。张学良看后,很高兴,另外赏给她们50块现大洋。
演出后,张学良把艺人们留下同桌进餐。钰灵芝回忆说:“跟少帅同桌吃饭,真让我有点受宠若惊,当时我很拘束。少帅不时说些风趣的话,逗得大家笑声迭起。当少帅听出我的东北口音,便问:‘你是东北人吧?’我说:‘我是奉天人。 ’少帅高兴极了,对我说:‘噢,咱们是老乡,’接着他又自豪地说:‘咱们奉天人唱落子最好听了。’白玉霜坐在一旁着了急,忙说:‘少帅这么说,我们天津人唱得就不好听了?’少帅立刻笑道:‘不,不,你们天津人唱得也好,不然怎么叫你评剧皇后呢?’一句话逗得大家哄堂大笑。这样一来,我也不像开始时那么拘束了。在谈活中,少帅不时流露出对东北家乡的怀念之情,他问我:‘想不想老家的高粱米饭吃?’我说:‘想,想得很。 ’少帅说:‘等赶走日本鬼子,我们就回老家看戏,那时就可以天天吃又香又甜的高粱米饭了。 ’”
哥哥被匪徒打死
1937年“七·七”事变后,上海时局紧张起来,钰灵芝便与她的伙伴们,随着逃难的人群,沿长江向西流动,途中在汉口、长沙等地演出。由于形势紧张,人心惶惶,再加上语言的障碍,观众听不懂戏词,所以上座率一直不好,戏班经济拮据。钰灵芝便与大家研究怎样能让南方观众听懂落子。戏班中有位叫刘子恒的文化人出了个主意,把唱词印在戏报上,让观众看词听戏。于是设计出二尺长的戏报。把戏里的主要唱词印上,然后随戏票发给观众。观众有了戏报,果然听懂了,该笑的地方他们点头笑,该叫好的地方便鼓掌。这样一来,剧场的上座率好起来,戏班总算有了些收入。
不久,钰灵芝流动到重庆。她满以为这儿是大后方,可以安稳地演戏,但没等演出便被警察局封了箱,接着当地地痞、流氓也来捣蛋。戏班一歇便是十几天,几十口人的生活来源成了问题。在钰灵芝带动下,大家凑了点首饰去街里卖掉,买了些礼物,送给一个叫“黄老七”的地头蛇,求他说情,才准在又小又破的大华剧场演出。钰灵芝打炮演出了《马寡妇开店》,这儿的许多观众都是从北方逃难过来的,他们对落子倍感亲切,因而上座率较好。为了争夺更多观众,钰灵芝班与京戏科班出身的武功教师陈玉林、李魁轩合作,在《花为媒》、《三节烈》剧中增加武打场面。并排演了《金鞭记》、《孟姜女》、《红鬃烈马》等连台本戏。演出后,上座率骤增,钰灵芝大红特红。后来,在重庆落脚的评戏、京戏、川剧、话剧等八大戏班组织抗日救国义演,竟由钰灵芝压大轴。由于戏班在重庆的业务情况很好,所以一演便是几年。
后来,钰灵芝又带戏班去成都演出,演出虽然很红,但常遇到国民党兵痞砸戏园子和特务流氓侮辱,致使她的处境很尴尬。
1943年,钰灵芝在成都附近的一个小县城演戏时,一群匪徒撞入她的住处,把与她相依为命的哥哥打死,抢走多年的积蓄。从此,她孤身一人,一贫如洗,精神上受到极大创伤,竟懒散起来。可为了生活,还得唱戏,由于精神恍惚总忘词,已不能演主角戏了,甚至连当配角也不受欢迎。有一次因误场,遭剧场老板毒打,使她很伤心,便离开成都,去四川北边的广元县搭班演出。在那儿她又唱红了,可是广元县秩序很乱,到处都会遇上地痞流氓的骚扰。有时钰灵芝演出完了,回到家中,流氓特务早已钻进她的被窝。
现实逼得她实在没法生活下去,于是便不再唱戏了,改名叫高秀藩。隐姓埋名,嫁给一位旧军官,和外界再不来往。
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钰灵芝信息全无,人们都以为她死了。
名伶在云贵高原焕发青春
四川解放后,钰灵芝丈夫的部队起义,被改编成解放军。部队开拔参加修筑成渝铁路,钰灵芝不想一个人在家,便随丈夫来到铁路工地。在工地上,她被当年的老观众认出。战士们一听工地里有个大艺术家,纷纷围上来,又是鼓掌又是欢呼,非让她唱一段落子。钰灵芝心里很感动,第一次感受到做人的尊严。部队首长知道后,对她说:“你要把自己的艺术贡献给人民。 ”并鼓励她在工地上演唱。
在工地演出中,钰灵芝遇见了当年戏班的一位老伙伴。这位老伙伴见她活着,大为吃惊,也很高兴。告诉她,班里的伙伴们都在贵阳,党和政府对艺人很尊重,演出环境非常好,希望她去贵阳,与老伙伴们一起演出。
1953年12月,钰灵芝到了贵阳,参加了刚组建的贵阳评剧团。这个剧团实力很雄厚,人员大多来自当年她所在的那个戏班。钰灵芝担当了这个剧团的主演,人员还有柴桂芬、张彩兰、王东坡、李魁轩等。
钰灵芝在贵阳排演的第一出戏是《白毛女》,上演后社会反响强烈。从此,这位来自奉天的名伶在云贵高原红了起来,钰灵芝焕发出艺术青春。
钰灵芝一生很坎坷,但她却为艺术执著地活着,直到80年代末,她还在从事评剧教学工作。她的影响很广泛,东北三省、京津、上海、湖南、四川、贵州、云南都有她的艺术足迹,她犹如一粒种子,把奉天落子播撒到祖国的大江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