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胡适先生的墓,生于中华民国纪元前二十一年,卒于中华民国五十一年。这个为学术和文化的进步,为思想和言论的自由,为民族的尊荣,为人类的幸福而苦心焦虑,敝精劳神以致身死的人,现在在这里安息了!我们相信,形骸终要化灭,陵谷也会变异,但现在墓中这位哲人所给予世界的光明,将永远存在。
这是胡适墓前用金字镂刻在黑色大理石上的墓志铭,末尾署“中央研究院胡故院长适之先生治丧委员会立石 中华民国五十一年十月十五日”。这是台湾学者毛子水模仿胡适的白话文口气撰写,金石名家王壮为之书刻的。
得知胡适安葬在“中央研究院”旁的胡适公园里,我以为很方便。到了南港站才知道,还要换乘两趟公共汽车才能到达“中央研究院”。1957年至1962年,胡适担任“中央研究院院长”的时候,就一再抱怨“中央研究院”的交通太不方便。50来年过去,交通已经大有改善,但仍感不便。
我从侧门进入“中央研究院”,见到马路旁立着“适之路”路牌。胡适原名嗣穈,学名洪骍,字希疆,后改名胡适,字适之。据胡适说,当年他是从达尔文学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中取名适之的。
就规模而言,台湾的“中央研究院”无法与中国科学院相比,中国科学院有些研究所就比整个“中央研究院”都大。胡适公园就在“中央研究院”正门旁边,里面游人寥寥,格外幽静。附近,有所“胡适国民小学”。
穿过胡适公园的拱门,迎面是座小山,胡适墓就在山坡上,正对着“中央研究院”。仿佛这位院长驾鹤西去之后,依然日夜关注着“中央研究院”。墓碑上刻着“中央研究院院长胡适先生暨德配江冬秀夫人墓”。
胡适与江冬秀的婚姻是由父母做主定下的。订婚后,胡适到上海、美国读书,一去十多年,直到1917年回家结婚,从未见过江冬秀一面。江冬秀是小脚女人,文化粗浅。婚后,胡适与江冬秀厮守终身,所谓“胡适大名垂宇宙,夫人小脚亦随之”。胡适也曾传出绯闻,终究没发展到婚姻破裂的地步。
胡适当“中央研究院”院长时,认为研究人员必须专心致志于学问,不准在研究院宿舍打麻将。偏偏江冬秀爱打麻将,客人来访见到,诸多不便。胡适劝夫人不要再在家里打麻将,正好江冬秀嫌南港太冷清,便搬到台北城里住。
1962年2月24日,胡适在参加“中央研究院”第五届院士欢迎酒会时,突发心脏病去世,终年71岁。13年后,江冬秀去世,终年85岁,与胡适合葬。
胡适墓的上方,刻着蒋介石的亲笔题词:“智德兼隆”。在胡适追悼会上,蒋介石的挽联更为精彩:“新文化中旧道德的楷模,旧伦理中新思想的代表。”南港士绅李福人捐出两公顷私地,用作胡适墓地,后来扩展为胡适公园。后来,“中央研究院”一些院士去世,也安葬于此。
胡适故居,就在“中央研究院”里,路口竖着“胡适纪念馆”牌子,旁边写着胡适名言:“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走过绿藤缠绕的长廊,就是胡适故居。门口挂着胡适纪念馆公告,周三和周六才开放。这天是周二,很遗憾我未能入内参观。
胡适故居不大,日本式平房,面积为165 平方米。与张大千故居相比,天差地别。张大千收入颇丰,而胡适去世时,据说身边仅135美元!蒋介石败退台湾之后,力邀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葛思德东方图书馆担任馆长的胡适回台湾,出任“中央研究院”院长。1957年冬,蒋介石拿出自己《苏俄在中国》一书的版税,要为胡适建造此屋(“中央研究院”追加了部分款项)。
1958年2月,胡宅动工。1958年4月10日胡适出任“中央研究院”院长,11月5日入住于此,直至去世。这一住房在台湾属于“公配居”,产权不属于胡适。在胡适去世之后,改为胡适纪念馆。
1938年至1942年,胡适曾经担任蒋介石政府的驻美大使,蒋介石还曾希望胡适出任外交部长而被胡适谢绝。1948年蒋介石“竞选”总统时,无人陪衬,曾经希望胡适出面“竞选”,甚至考虑过让胡适当空头总统,而自己当掌握实权的行政院院长的“胡蒋体制”。足见蒋介石对这位洋博士的倚重。
但独来独往、我行我素、自视清高、不受羁缚的胡适,哪受得了蒋介石的“一个党、一个主义、一个领袖”呢。他多次尖锐批评蒋介石,甚至支持台湾的雷震等人组建“反对党”反对蒋介石。因此,胡适与蒋介石貌合神离。
早在1929年,国民党《中央日报》就斥责胡适“反党”,提出“严惩竖儒胡适”、“查办丧行文人胡适”、“缉办无聊文人胡适”。这些批判文章还结集成《评胡适反党义近著》出版。1957年,胡适在台湾又遭批判,蒋经国领导的“国防部总政治部”印发了《向毒素思想总攻击》一书,开展清算胡适“思想毒素”的运动。
同时,他也遭到来自海峡彼岸的批判。1954年10月16日,毛泽东在《关于红楼梦研究问题的信》中说:“这个反对在古典文学领域毒害青年三十余年的胡适派资产阶级唯心论的斗争,也许可以开展起来了。”
这封信在《人民日报》发表之后,中国大陆掀起了批判胡适“资产阶级唯心论”的高潮。留在大陆的胡适的次子胡思杜,也不得不在《中国青年报》上发表了《对我父亲———胡适的批判》,宣称“从阶级分析上我明确了他是反动阶级的忠臣、人民的敌人。”
胡适的诗歌《老鸦》曾写道:
我大清早起,
站在人家屋角上哑哑的啼
人家讨嫌我,说我不吉利;
我不能呢呢喃喃讨人家的欢喜!
天寒风紧,无枝可栖。
我整日里飞去飞回,整日里又寒又饥。
我不能带着鞘儿,翁翁央央的替人家飞;
不能叫人家系在竹竿头,赚一把黄小米!
这是胡适早年从美国归来时的心境写照。他“天寒风紧,无枝可栖”,却“哑哑的啼”对社会提出种种批评,被人家说“不吉利”。倘若把这首诗延伸到胡适的一生,似乎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