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产党宣言》的第一个译本
陆茂清
“五四”前后,新文化运动在中国大地兴起,一些进步报刊开始介绍《共产党宣言》,但只是翻译部分章节或片断,尚没有完整的中译本《共产党宣言》问世。
陈望道担起了这个历史的重任。陈望道是浙江省义乌人,早年毕业于金华中学,1915年初东渡日本留学,先后在东洋大学、早稻田大学、中央大学等校学习文学、哲学、法律。其间受日本社会主义者河上肇、山川均等熏陶启发,开始阅读马克思学说,思想由此升华,抛弃了“实业救国”、“科学救国”的幻想,向往中国走十月革命的道路。
1919年5月间,陈望道学成回国,应邀在杭州担任浙江第一师范国文教员。时正值“五四”运动方兴,他与进步教员夏丏尊等大张旗鼓宣传新文化,倡用白话文,摒弃旧道德,支持学生反对封建家庭专制,由此遭到反动当局迫害。1920年年初,省教育厅以“非孝、废孔、共产、公妻”罪名,将陈望道等4名教师撤职查办。学生奋起抗议示威,军警残酷镇压,造成了流血事件,陈望道不得不离开浙江第一师范。
1920年3月,陈望道接到了上海《民国日报》主编邵力子来信,大意谓《星期评论》主持人戴季陶,约请他去沪上相商翻译《共产党宣言》事。
戴季陶早年留学日本,参加同盟会,1919年6月奉孙中山之命,在上海创办《星期评论》,作为国民党中央机关报《民国日报》系列中的杂志。此君在日本时购买了日文版《共产党宣言》,曾试图将它译成中文,后来感到有一定难度而放弃。而今打算请人译出,就在《星期评论》上连载,却一时未有合适的人选,便请党内同志、《民国日报》主编邵力子物色推荐,并提出了翻译此书的三个条件:一是熟识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学说;二是精通德、英、日三种外语中的一种;三是有相当水平的语言文学素养。
邵力子想到了浙江同乡陈望道,原来陈望道常为《民国日报》及其《觉悟》副刊撰稿,文学功底不同凡响,又精通日语,留学东洋时就已熟读马克思主义书籍,完全可以胜任。于是推荐给戴季陶,打包票说:“能承担此任者,非杭州陈望道莫属!”
陈望道留日时就读过日文版《共产党宣言》,出于对马克思主义的崇敬与信仰,又深感这本书于建设共产主义理想世界巨大的鼓舞和推动作用,故而欣然应承。
当下由戴季陶提供了日文本《共产党宣言》,为达精确翻译,陈望道请陈独秀出面,从北京大学图书馆主任李大钊处借来了《共产党宣言》的英文本,以资对照。
不日,陈望道回到浙江义乌县城西分水塘村老家,开始了《共产党宣言》的翻译。虑及浙江在军阀卢永祥统治下,民生不安,常有乡长保长警察之类下乡乱闯捞油水,故翻译《共产党宣言》务须绝对保密。陈望道灵机一动,把翻译处设在矮小僻静的柴房里,里边放两条板凳,搁上一块铺板当作写字台。白天靠着窗口透进来的亮光,或而默读日文本,或而挥笔书写,或对照英文本,晚上则封闭窗口,点上煤油灯继续。
南方山区的春天,夜里依然寒气袭人,加之坐的时间长了,手脚冰冷至发麻酸疼。陈望道毫不介意,为使译文准确符合原意,时时刻刻聚精会神斟词酌句,一丝不苟,曾留下了一段“吃墨”的感人佳话。
为了专心致志译书,陈望道吃的喝的都是由母亲专送的。一天送来粽子给儿子当点心充饥,外加一碟红糖。过了一阵,母亲来取碗筷,惊奇地发现儿子满嘴乌黑,红糖却原封未动。老人家爱怜又带几分生气:“吃完啦,这糖甜不甜呀?”陈望道仍浑然不觉,头也不抬:“甜,真甜。”
经历了一个多月夜以继日,至4月底,陈望道完成了《共产党宣言》的翻译,于5月中旬赶往上海交卷。好事多磨。正当《共产党宣言》要在《星期评论》上连载时,因刊物宣传十月革命和马克思主义学说,引起租界当局的注意,暗中截留各处寄来的书报信件,又没收编辑部寄予各地读者的杂志,杂志被迫停刊,也就不能连载《共产党宣言》了。
陈望道在上海往访了原浙江第一师范学生、早期马克思主义者俞秀松,谈到了翻译《共产党宣言》及刊载搁浅事。其时,陈独秀正在上海与李汉俊、俞秀松等组建马克思主义研究会,当从俞秀松口中得悉陈望道来沪及其缘由后,便热情邀请他参加了马克思主义研究会。陈望道萌生了一个想法,就由马克思主义研究会出版《共产党宣言》,名实相符,遂在6月下旬托俞秀松将《共产党宣言》译本转交给陈独秀。
陈独秀本就感叹,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基础薄弱,至今连马克思的《资本论》都没有中文译本,故而极表欢迎。他马上把陈望道翻译的《共产党宣言》,连同日文、英文版交给李汉俊校阅。李汉俊是中国共产党创建者中的学者型人物,堪称马克思主义理论家,通晓日、英、德、法四国外语。他认真仔细一一校正修改后,再交陈独秀审阅。陈望道按两人的修改意见,作了定稿。
1920年8月,上海共产主义小组建立,共有8位成员,陈望道是其中之一。小组成立后的任务之一,是宣传马克思主义,重要一项,便是出版《共产党宣言》。但又碰到了难题,一是上海的华界在军阀统治下,租界在帝国主义统治下,对“共产主义的幽灵”既怕又恨,岂容《共产党宣言》公开印刷发行?二是没有经费。
正巧5月间共产国际代表维金斯基来上海,与陈独秀等筹谋创建中国共产党,还带来了一大笔款资。经由陈独秀的争取,维金斯基动用共产国际经费,在辣斐德路(今复兴中路)成裕里12号开设了“又新”秘密印刷所,负责承印《共产党宣言》。
8月中旬,中译本《共产党宣言》1000册印成,是以“社会主义研究社”的名义出版的,列为“社会主义小丛书”的第一种。此书竖排版,小32开,3号铅字。封面上印有水红色马克思半身坐像,肖像上端有“共产党宣言”五个大字,下面有“马格斯安格尔斯合著”、“陈望道译”。
《共产党宣言》中译本一经出版,便不胫而走,广为流传。第一版1000本很快售尽,9月间再印1000册,又供不应求。读者纷纷来函询问何处有卖,上海共产主义小组由沈玄庐出面,在《民国日报》刊登《答人问〈共产党宣言〉的发行》,告知“法大马路大自鸣钟对面《新青年》社”。沈玄庐还广而告之:凡研究《资本论》这个学说系统的人,不能不看《共产党宣言》,所以望道先生费了平常译书的五倍功夫,把全文译了出来,经陈独秀、李汉俊两先生校对。
至1926年5月,社会主义研究社印行的《共产党宣言》多至17版,更有难以计数的“盗版”,成为名副其实在国内影响最大的共产主义学说经典著作。毛泽东1936年7月对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说:“有三本书特别深地铭刻在我的心中,建立起我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这三本书是:《共产党宣言》陈望道译,这是用中文出版的第一本马克思主义的书……”
陈望道的名字,因翻译了《共产党宣言》而永垂中共党史,被誉为“传播《共产党宣言》千秋巨笔”。他的“柴房里译出《共产党宣言》”、“山村传圣火”等故事也一代接一代传诵,鲁迅赞赏有加云:“望道在杭州大闹了一阵之后,这次埋头苦干,把这本书译出来,对中国做了一件好事。”周恩来也曾对陈望道说:“我们都是你教育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