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毛女》,中国民族歌剧的奇葩,曾被改编为电影、京剧、芭蕾舞剧,久演不衰,影响了几代观众。近日,在国家大剧院隆重推出的新版《白毛女》中,谭晶成为继王昆、郭兰英、彭丽媛之后的第四代喜儿。在接受本报独家专访时,她坦承,《白毛女》是她从“跨界唱法”向土腔土调的民族唱法的一次彻底回归——
谭晶:“喜儿”带我回归
记者 杜仲华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
在观众耳熟能详的欢快旋律中,身穿枣红色补丁棉袄,蓝印花布裤,甩着一根油黑大辫子的喜儿,迈着轻盈的步伐登上国家大剧院的舞台,充满着青春的活力和泥土的芬芳。镜头拉近,观众看到一张熟悉而俊俏的面孔,她便是继王昆、郭兰英、彭丽媛之后,中国民族歌剧《白毛女》的第四代“喜儿”谭晶。
在现代中国艺术史上,没有哪部作品像《白毛女》这样,六十余载久演不衰,并由歌剧改编为电影、京剧、芭蕾舞剧,影响了几代中国观众。1945年,歌剧《白毛女》在中共七大上首演,毛泽东、朱德与延安军民一起观看,激励着千百万人投身到争取自由和解放的革命斗争中去。斗转星移,65年后的今天,第一代喜儿扮演者、86岁高龄的王昆担任了新版《白毛女》的艺术总监,每天坐着轮椅在现场指挥排练,为的是向党的90华诞献礼,让这部不朽经典传承下去。
新版《白毛女》主创阵容豪华,云集了王昆、赵季平、胡玫、李心草、谭晶、雷恪生、孟广禄等艺术精英,从6月30日至7月4日连演五场,现场座无虚席,气氛相当火爆。演出结束,红衣白发的喜儿谭晶上场谢幕时,掌声持续近5分钟。“这丫头演得一次比一次好,吓我一大跳”,王昆热烈拥抱谭晶说。“谭晶啊谭晶,好样的,你把我唱哭了!”李双江由衷赞叹道。近日,在接受本报独家专访时,谭晶动情地谈起塑造“亲和版”喜儿的体会,坦承《白毛女》是她从“跨界唱法”向土腔土调的民族唱法的一次彻底回归。
挑战:前面已有三位偶像级“喜儿”
记者:首先祝贺你的演出获得圆满成功!在时隔65年后复排的民族歌剧《白毛女》中,你是继王昆、郭兰英、彭丽媛后新一代“喜儿”,之前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主演《白毛女》吗?你认为此次新版《白毛女》上演的意义何在?
谭晶:谢谢你的祝贺。此前我还真没想过自己会有幸主演歌剧《白毛女》。我对这部作品最直接的印象,就是剧中那些脍炙人口的经典唱段,如《北风吹》、《扎红头绳》等,我小的时候就唱过,但感觉故事离我有点遥远;其次,过去演过喜儿的演员都是殿堂级的艺术家——王昆、郭兰英、彭丽媛等前辈都是我的偶像,我只能远远地望着她们,心存敬畏(笑)。
这次复排《白毛女》,我希望与大家共同努力,把这份艺术的传家宝原汁原味地传承下来,吸引更多人尤其是年轻人的关注,借此唤回大家心中的淳朴、善良以及对那个时代的敬仰。
记者:据说是新版《白毛女》的音乐总监赵季平推荐你出演喜儿的,你们以前有过合作吗?确定你主演后心情是怎样的?有无思想压力?
谭晶:我们的合作太多了,最多的是电视剧主题曲,比如《乔家大院》的主题曲《远情》。我和赵老师情同父女,生活中我叫他“赵爸”。他是个心里特别安静的人,作品中有生活、有故事、有血有肉,会放大一个歌唱演员声音的光彩,同时也能让作品内涵有滋有味地发挥出来。
四年前,这个戏刚筹备时,赵老师就向王昆老师推荐了我,通过王昆老师的“考试”后,我才觉得这个事情是真的,才开始有了压力。能否再现喜儿这个经典角色,我内心的主要顾虑是,戏的台词量特别大,又都是传统的民族唱法,其中包含的戏曲元素也很多,而我的唱法是民族偏通俗的。虽然我之前也出演过几部音乐剧,也演过经典歌剧《木兰诗篇》,但我还是觉得前面已有三位偶像级“喜儿”了,如何演出自己的风格特色,对我而言是个很大的挑战。
当我向彭团(彭丽媛)汇报时,她也说这个戏是歌剧中非常难演的,喜儿未必完全适合我,嘱咐我必须下足工夫。虽然犹豫,我还是接受了挑战。前辈们这么信任我,我不想辜负他们;我也深知,他们选择我的原因,是希望有更多年轻人来关注这个戏,我应该承担起这个责任。
体验:准确把握角色的动作与情绪
记者:作为一个在城市中长大的当代青年,你是如何从年龄到外部形象上贴近角色的?如何体验半个多世纪前一个贫苦农村女孩的生活,包括烧火做饭、过年贴门神之类的生活细节?又如何把生活艺术化,变成一种舞台上的台步、身段、道白和舞蹈?
谭晶:真的很难,六十年前的农村少女生活离我太远了,喜儿的年龄只有我现在一半大。最初B角排练时,挺难进入角色的。王昆老师经常给我讲她们年轻时的生活和这部戏的幕后故事,帮助我入戏。我妈妈更是个急性子,看我和面的动作不像,干脆直接在家里逼我练(笑)。
这两个月来,我几乎推掉了所有演出,每天泡在排练场,二妮、王娜她们这些B角喜儿,要不本身就有浓厚的草根味道,要不就是学戏曲出身,看她们表演对我也很有帮助。扮演黄世仁的雷恪生和扮演穆仁智的李明都是演技派,台词功底一流,和他们演对手戏,等于我“白捡”了两位师傅,赚大发了(笑)!
我这人性格比较温和,平时生活中很少发火,也不会跟人红脸,剧中喜儿进入黄家后,我最发憷的两场戏,一是“哭爹”戏,一是与黄世仁的打斗戏。因为不是演员出身,所以也不懂怎么控制感情和情绪,在“哭爹”戏的排练过程中,我常常唱到自己肝肠欲断,然后失声唱不下去了。两位老师就会提醒我,你是个演员,必须控制情绪,要为观众负责,不能让自己先在感情上陷进去。所以表演方面,我只能扬长避短了。如果总想着怎么表现纯正的戏曲范儿,就很难发挥我的长处。王昆和胡玫都建议我“更自然、更真实”地表演,不仅适合我发挥,也容易被观众接受。赵季平也总提醒我,表演时要“张弛有度,该松就松,该紧就紧”。首演后,大家评价我这个喜儿还是很有亲和力的,与观众也没有距离感。最后一场演出后,我和王昆老师激动地拥抱了很久,两个人都哭了。李双江特别可爱,那么大的腕儿还跑到后台去看我,见面就一句话“谭晶啊谭晶,好样的,你把我唱哭了!”,还主动要求和“喜儿”合影留念(笑)。
坦率地说,演这部戏我压力挺大的,我也需要前辈的鼓励和肯定啊!
回归:土腔土调民族唱法是必须的
记者:众所周知,“跨界唱法”是你所擅长的,而歌剧《白毛女》的音乐素材来自民间,充满民族民间风味,这样,你又必须回归民族唱法,这种回归经历了怎样一个过程?
谭晶:这也是我很有顾虑的地方,开始时我在网上听了很多唱段,当时我还以为有些唱段赵老师可能会改变一些,让我更容易发挥。但后来发现实际上经典的东西很难再改,这就需要我自己做出调整。其实,《白毛女》就是“草根戏”,音乐也是来自民间,土腔土调的纯民族唱法是必须的。
我常说,新版《白毛女》所有演员里我是最大的受益者,像上了一年浓缩的表演和声乐课。实际上我13岁开始跟着母亲学习唱民歌,大学攻读的也是民族声乐。民族唱法是我的艺术之根,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丢掉过。从这个意义上讲,这次出演喜儿对我来说是一次彻底回归。
记者:我看到此次有关《白毛女》的报道中有一个醒目的标题:“王昆肯定新喜儿,这丫头吓我一大跳”,对你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你如何从王昆、郭兰英、彭丽媛身上汲取优长,创造出一个让王昆感到意外的“亲和版”喜儿呢?
谭晶:民族歌剧《白毛女》,王昆是首创,她的唱腔吸纳了不少西洋唱法,很洋气;郭兰英的演唱加入了不少戏曲成分;彭丽媛的喜儿则更为端庄和大气。几乎每一代演员都是在传承的基础上融入个性和创新,才让作品不断完善,六十年来经久不衰的。她们不为名,不为利,一门心思演好戏,共同把歌剧《白毛女》的艺术成就推向了一个高峰,很值得现在的年轻演员学习。特别是王昆老师担任本次复排的艺术总监,绝不是什么虚职。我深知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把当年《白毛女》的味道排出来,留下来。在排练的半年里,已经86岁高龄的王老师几乎天天坐镇,从我们的表演、唱腔,到台词,她都严格把关,一句一句地抠,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排,连道具该怎么放都会亲自比画几下。
可以说,复排《白毛女》,王昆老师付出的心血最多。剧中,我所有的唱段都是王昆老师一句一句教出来的。她常对我说:“唱中国歌一定要有中国味儿。”而“中国味儿”,仅仅模仿是不够的,还要适当发挥,融会民族唱法与现代的呼吸方法,让情感的表达更有张力。比如,喜儿在黄家受折磨的几个唱段,除了延续“草根味”的民歌唱腔外,一些低声部分、用情的地方,我加入了一些气声的处理,仿佛是来自《乔家大院》里的音色,仔细听还是有我的风格的。
发现:除了细腻唯美,还有爆发力
记者:通过这次艺术实践,你有哪些突出的收获和感受,是否对歌剧表演产生了浓郁兴趣,今后还准备继续进行这方面的尝试吗?
谭晶:《白毛女》这个戏无论大家评论如何,它都是我艺术生涯中非常重要的一部作品。没有大家的共同努力,就没有今天的新喜儿,感谢《白毛女》团队一起奋战的战友们,这种革命友谊,我很珍惜。
赵季平老师对我后半部戏中高音部分的处理很满意,让他感受到了喜儿在人生最艰难时刻的那种爆发力。以往他听我唯美和细腻的唱腔比较多,没想到我还可以这么激情地去表演。这让我也发现了自己的另一面:情感的张力和激情爆发的一面。
歌剧是艺术殿堂上最璀璨的一颗明珠,我相信这是每个歌唱演员梦想的舞台。它让我觉得,之前的演唱会都是歌唱上的积累而已,而这才是我艺术追求的方向。希望今后能在歌剧领域有更多的尝试。虽然我是歌剧界的新人,但我会很努力的。导演们,你们听到我的呼声了吗(笑)?
记者:你的歌曲都特别好听,又特别难唱,像《在那东山顶上》、《远情》、《康美之恋》等。当别人的歌满大街都有人传唱的时候,你会产生一种失落感吗?
谭晶:我以前也想过,是不是唱一些非常通俗的、便于传唱的歌,但试过后感觉不太对,我还是不较这个劲了(笑),还是走学院派的专业艺术道路吧,这个比较适合我。总要有些作品是用来聆听和欣赏的,是吧? 传播:民族经典也需走出高雅殿堂
记者:65年前,歌剧《白毛女》在延安首演大获成功,当时的观众主要是战士和农民。听说新版《白毛女》在国家大剧院首演时,你邀请了一批河北省农民兄弟前来看戏,这是出于何种考虑?
谭晶:她们是一群农民艺术家,是农民版《白毛女》的主创。我是在查阅《白毛女》资料时,偶然看到一条关于他们的新闻。说的是河北省秦皇岛市海阳镇大里营村的文艺爱好者自发编排了红色歌剧《白毛女》,自己贴钱义务为周围的群众演出。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剧照上的喜儿,竟是由一位大娘扮演的,脸上还画着红脸蛋,虽然与17岁喜儿的形象相差甚远,但你能感受到他们对这部戏发自内心的热爱。当时我就萌发了请他们来北京看《白毛女》的念头。《白毛女》本身就是农村题材的戏,农民最有发言权,应该坐在中国最高的艺术殿堂里,接受我们的歌唱。
扮演杨白劳的李艺文大叔已经73岁了,一辈子都没想过能在国家大剧院看场《白毛女》。大叔太可爱了,对我“抱怨”说:“闺女啊,这次来看《白毛女》可把我累着了,来之前就激动得睡不着,看戏时拍得手都疼了,看完后就更睡不着了,脑袋里全是戏,这可咋办啊……(笑)。”
也许,我们的《白毛女》没有机会到农村去演,但农村中有许许多多“白毛女”,他们就地取材,自发地在演出,让民族经典传播得更广泛、更深入人心。我觉得所谓民族经典的传承,不仅需要专业演员在舞台上完美呈现,还需要他们在田间地头表演和传唱。从这个角度看,他们的工作更值得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