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青没什么不好,我也曾一腔热血,人没有激情,什么事也做不成。”48岁的李缨语气平和,语速却很快,“但我们该想想,愤怒之后,要用什么方式来表达。”
提起李缨,就不能不提他的那部《靖国神社》。
从开机到最终上映,整整用了10年,这其中,他遭遇了无数灵异事件,直到今天,他也没能从那无边的烦恼中真正解脱出来。
这部影片在日本创造了两个纪录,一是有史以来最卖座的纪录片,二是想看电影先安检。为了它,日本媒体创造了一个新词:靖国骚动。
李缨想把这部影片彻底忘掉,却总也忘不掉。2年多的折磨,最终却汇聚成了一本名为《神魂颠倒日本国》的书,那是被迫的续集,用李缨的话说,“这本书,是我写给愤青们的情书”。
一天能赚一千块
22年前,我来到日本,那时连一句日语都不会说。
大学毕业后,我在央视当编导,1987年,我带着《雪顿——西藏》去参加莱比锡国际纪录片电影节,当时挺有成就感,可一看别人拍的东西,立刻被震撼了。那时中国改革开放不久,与国际差距实在太大了,我当时想:在央视再呆5年,我也拍不出人家那样的好东西。那时“出国潮”正热,我也想出去看看。
1989年,因爱情的原因,我跟着到了日本,在语言学校里学了两年。连留学生都不算,是最低档的“就学生”,拿的签证只能签半年。
刚开始刷盘子,以后经别人介绍,干了3年搬运工,工资略高,打工是所有留学生必有的经历。我过去一直当导演,没下过乡,这才知道为什么叫“洋插队”,实在是太累了。但这种压力熬过来,也会变成一种营养,能让你找到生存下去的感觉。
上世纪80年代日本经济景气,工作比较好找,努力一天能赚1000元人民币,相当于国内半年的工资,这个刺激实在太大了。所以什么都不想,埋头打工。
《靖国神社》不难拍
在日本这么多年,日本有的东西让我感到很舒服,有的东西又让我感到不舒服。
舒服的是日本人非常讲礼貌,是礼仪之邦,社会氛围、生活方式、人际交往等,有一种难得的和谐。日本重礼仪,事实上,靖国神社也是日本礼仪文化的一个延伸。
拍摄《靖国神社》并不难,因为它是公共场所,长期有媒体出没,每年8月15日,各电视台都来此做报道,加上我用的是家用DV拍摄,大家司空见惯,不需要偷拍。但靖国神社有规定,拍专题片需事先申请,批准后才可进行,我没走这个程序,所以影片放映后,靖国神社方面对此颇有意见。
这个片子,我拍了整整8年,都是正面拍摄,我也没摄制组,最多两个人,所以也不引人注目。在拍右翼时,也发生过有人来过问和抢录像机的事。
右翼其实很复杂
对日本右翼,国内了解不够全面,其实右翼很复杂,包括新右翼、民族派、思想派、网络右翼等。
孙中山先生当年以日本为革命基地之一,支持他的日本人很多是右翼。这些右翼认为亚洲人受西方人欺负,大家应联合起来反抗压迫。右翼思想不断发展、分化,许多人走向了军国主义,他们视靖国神社为圣地。
右翼不仅针对中国,而且反美、反西方文化。
在今天的日本,右翼的影响并不大,《靖国神社》公映时,右翼用宣传车沿街喊口号,号召日本人抵制这部影片,右翼自己说,如果我们有正规发表意见的渠道,我们干吗要这么做呢?正是因为无法发声,才出此下策。结果反而让更多人了解了这部影片,提升了票房。说句玩笑话,他们是捣小乱帮大忙。
因为影片的缘故,我和日本右翼高层有过一些来往,越是上层人物,越注意礼貌,待人非常客气,日本是个礼仪社会,黑社会都讲礼节。不过右翼底层也有过激行为,前几年,因首相不参拜靖国神社,有右翼分子当众自杀。我的影片放映时,也有右翼威胁电影院,说要放炸弹。
我想彻底忘掉《靖国神社》
北京晨报:为何在影片公映近3年后,才写出这样一本书呢?
李缨:我已经习惯了慢节奏,影片做了10年,书也写了快三年。电影公映后,不断接受采访,不断表达,想用文字来整理一下。2009年3月5日,我成了被告,正好是我到日本20年纪念日,因为《靖国神社》中拍摄了一位后援团理事长,他认为我侵犯了他的肖像权。这个官司我从没对国内媒体说过,在日本,30多个律师组成律师团帮我打官司,日本媒体人、文化人、导演们为了声援我,开了好几次会,这一切让我很感动,想表达出来。而我的影片上映后,引发“靖国骚动”,这个骚动恰好是我们观察日本社会的一个窗口,我认为有必要呈现给大家。
北京晨报:拍摄《靖国神社》,对您的生活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李缨:影响实在太大了,在制作过程中,影片剪辑师说电脑不断出问题,有些问题匪夷所思,他们说我得罪了亡灵,所以染上了“靖国病毒”。我拍纪录片以来,一直在和亡灵打交道,这下可好,一下牵扯到240多万亡灵。有时我想彻底忘掉《靖国神社》,但它总是跳出来。有时我也很苦恼:这事儿怎么没完没了?我想集中精力投入到新的工作中,但事实上做不到。
北京晨报:您希望读者怎么看这本书?
李缨:《靖国神社》不管日本人怎么看,我希望表达出一种理性的思考,在中日之间,情绪化的东西太多,当然,愤青也没什么不好,当年我同样是一腔热血,人没有激情,什么事也做不成,但我们该想想,愤怒之后,要用什么方式来表达。这本书是我写给愤青们的情书,希望他们能更好地了解日本。
李缨表示,愤青也没什么不好,但我们该想想,愤怒之后,要用什么方式来表达。所以,在拍摄《靖国神社》之后,他又专门为愤青们写了一本书,希望他们能更好地了解日本。
普通日本人对中国有好感
日本电影院很了不起,他们能顶住压力,与警方合作,坚持放映。日本警察也很配合,他们收入并不高,但日本人常说“公民社会”,政府是服务机构,不是权力机构,必须为公民服务,是公共道德、安全、秩序与理性的维护者,所以有危机时,他们总是很配合。
作为中国人,一般来说,在日本我没有感受到歧视,当然也有个别情绪化的人,但那是极少数。普通日本人对中国有好感,尊重中国传统文化,一般而言是友好的。对我拍的影片觉得不舒服、有情绪,也是正常现象。
以日本电影导演协会为例,理事长是韩国人,这在其他国家就不太可能。
日本的主流是民主主义,不是民族主义,确实存在右翼,但不要夸大,对右翼也要看具体情况、具体场景,不能一概而论,否则难免得出极端化的结论。日本有网络右翼,语言比较暴烈,但日本社会普遍认为过激,他们并不被主流所接受。
未来不应强强联合
中国经济取得了巨大的发展,许多媒体认为未来应强强联合,对此我不太认同。
中国经济实力强了,这是事实,但差距依然明显,除了经济增长之外,教育体系、环境、服务体系、医疗、社会保障等,这些都需要很大的投入,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这个前提下,重要的不是什么强强联合,而是要“软”下来,就是要致力于软实力的增长。
在今天,一个国家的软实力至关重要,日本软实力就非常强,是好莱坞之外的最强者,日本动漫、时尚、游戏拥有广泛影响,建立了独特的文化价值观与文化体系,相比之下,我们还没有具有世界影响力的文化体系。
只看到“强”,会扭曲对自我的正确认识,甚至走向情绪化,在今天,中日政经交往很多,但文化外交还有待进一步加强。如果说东亚是个共同体,我们看到,今天大家都自称为大中国、大韩国、大日本,我想,如果能减少一点大,交往的空间也许会更大。
理性沟通,媒体有责
拍摄《靖国神社》,因为这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必须面对。我问过很多国人,究竟什么是靖国神社,大家基本说不上来,既不知道它何时建立,也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和“二战”有关。
沟通的基础是了解,否则很难做出正确判断。我们应当寻找理性沟通的道路,而不是执著于情绪化,这样很容易走进恶性循环,对此,媒体、文化界的责任非常大,应努力引导大家去了解、认识和理解。
我希望这部片子将来能在一个理性的环境中放映,在正常的氛围中,观众们可以通过它来审视日本,而不是用它来推涨某种情绪。
网上有一些盗版,但很多翻译错误,歪曲了原来的意思。 本版撰文 陈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