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咪呀!》中文版:一边是海水,一边是火焰
“中国蛋”是如何产下的
谁都不得不承认,首部中文“本土化”的西方音乐剧剧目选得很准。被誉为“全球最成功”的《妈妈咪呀!》,一边在伦敦西区、纽约百老汇长演不衰,创下观看奇迹,一边主动“走出去”,在短短十年时间里复制了13个语言的“克隆版本”,捧红许多原本名不见经传的舞台剧歌手,足见这个“希腊小岛婚礼前一天悬念迭生、婚礼当天误会尽消皆大欢喜”的故事具有广泛的文化认同,无论黄皮肤黑皮肤白皮肤都喜闻乐见。
7月8日起在上海大剧院进行首轮演出的中文版《妈妈咪呀!》是“第14个”在海外下的蛋。首周演出之后,观众可能会发现,接下来的演出,剧中的灵魂人物“老妈”唐娜会有“两面”,她时而温婉细腻,时而狂野奔放。两种风格来自两位不同的演员,一位是善于揣摩人物内心世界的资深话剧演员田水,一位是曾有过闯荡百老汇经历的音乐剧演员影子。她们将在接下去的演出中交互登台,按照合同,田水演出125场,影子演出75场。不了解分演场次的观众将“撞”到不同的“唐娜”。
有人比较说,两人各有专长,田水以音乐“剧”见长,影子则胜在“音乐”剧。“音乐”与“剧”,竟然不能统一在一个人身上?这令人们感到些许的遗憾。
遗憾归遗憾,但这就是刚刚起步的中国音乐剧产业的现实。也许,就像《妈妈咪呀!》里,三个老爸纷纷表示的那样,“能够成为三分之一的苏菲的父亲,我们感到很荣幸”——近日,记者分别采访了这两位“老妈”,田水和影子都对记者说,能够成为“二分之一”的中文版《妈妈咪呀!》舞台上的“唐娜”,她们也感到很荣幸。
本报记者 吴越
田水:不会失意于阿喀琉斯之踝
7月12日下午1点,一辆“霸气外露”的旧吉普停在上海大剧院的停车场,田水远远地朝记者笑着挥了挥手,向演员入口走来。她穿一件基本款的灰色棉布背心,运动型五分裤,帆布鞋,看上去像准备去健身房。
“高强度的排练和演出,瘦了没?”记者问。“体重倒是没太大变化,但觉得全身紧了点儿。”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张开的胳膊。
这位上海话剧艺术中心演员,曾扮演过《奥赛罗》里的埃米莉亚、《商鞅》里的韩女,在二十多年的职业生涯中多次获奖,现在是全世界最卖座的百老汇音乐剧《妈妈咪呀!》中文版里的主角,“妈妈”唐娜。
在首演一周来收到的诸多评议中,田水最看重的是这一句,“你在用心去演绎‘唐娜’”;好友宋忆宁看过她的戏后发来短信:“到我们这个年纪,肌体已经渐渐‘慵懒’,但你却能原地起跳,再上一个台阶,了不起!”
低调“倾诉”心曲,反而赢得角色
记者抛出问题:为什么《妈妈咪呀!》中文版的第一女主角千挑万选选中了你?田水说,回答这些问题,要从面试那一天说起。
去年11月22日,天桥剧场,《妈妈咪呀!》面试考场。休息室里坐满了人,百分之八十都是冲着“唐娜”来的,考试要求是准备一首歌曲,几乎所有人一开口都是《妈妈咪呀!》里唐娜面对昔日情人唱出的那首荡气回肠、爱恨交织的咏叹调“thewinner takes itall”(《胜者为王》)。那个高调,那个辽阔,那个响彻云宵,让门外等候的田水有一种“赶紧逃回去”的冲动。最终没逃走,因为最后一刻她鼓励自己:英方制作人曾有一个“硬性”要求:“唐娜”一角必须由具备戏剧舞台经验的专业人士担当,而她恰恰有着20多年的表演经历。
后来她也问过英方导演:为什么是我?对方回答:你的歌不是唱得最好的,但你的歌是“说”得最好的,在这出戏中,我们需要的不是一首用来唱的歌,是能够通过音乐倾诉、打动观众的心声。
温婉笑容掩不住,茉莉清香的“唐娜”
进了组并非万事大吉,在对“唐娜”这个人物的设计和揣摩上,田水下了很大功夫,她曾经自信,“导演要什么效果,我就能给出什么效果,还能有好几种方案”。但进了组,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最困难的不是创造,而是“规范”。“全世界的‘唐娜’都有一个现成的规范,而我要在这个大框架下演出一个自己的、中国的、有血有肉的唐娜,还要理解唐娜的很多行为逻辑、背后的心理因素,看似简单,实不简单。这方面,导演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唐娜”在少女时代就组成电曲乐队,派对中她是最引人瞩目的明星,她是什么性格?她和同组两个好友之间是什么关系?而后她被情人“抛弃”,独自抚养女儿,中断演艺事业,在远离尘嚣的希腊小岛上经营一个小酒馆,她的个性又发生哪些变化?她在女儿婚礼前夕见到不请而来的三位往日恋人,其中有一位是她真正爱过、现在还在爱着的,不得已正面相对,在短短的几句话之间,要传达给观众多少起伏的情感证明?在劝女儿放弃婚礼时,她是真的为女儿着想,还是保住秘密的私心作祟?——导演保罗对田水说,“这时的唐娜就像是在超市里偷了东西的一个女人,但还要装作这东西是自己买的,得有这个感觉”。吃透了这些,田水的“唐娜”充满韵味和故事,经得起琢磨、品味。
“如果说我有什么收获,就是外方导演为我这个中国演员提供了许多理解人物的新的角度,发掘出许多我未曾发觉的多层次的情感。在两种思路的交汇处,我们找到一个合适的点,塑造了中文版里的我的这个唐娜。”田水感慨地说。
田水坦承,她有弱点。她喜欢听爵士乐,对血脉贲张的摇滚并不很热衷,从集训到演出,她一直在加强自身的“狂野气质”,导演保罗并没有反对,但提醒她,“也不用加得太多,你只需要在某些瞬间显露你曾经是‘跳舞皇后’的风范就行了”。而对于田水无法改变的娟秀的面貌、温婉的笑容和有时显得纯良甚至脆弱的眼神,英方倒很欣赏和肯定,认为这是一个“中国味道”的唐娜,一个有点“茉莉花”清香的唐娜。
排练意外跌落,几乎错失预演
“唐娜的性格就是坚强的乐观的,虽然受了很多苦,但还是整天傻乎乎乐呵呵的,遇到事情还可能不知所措,搞不定,但她会想,反正已经发生了,就勇于去面对吧。这是一个很可爱的女人。”田水说,在“勇于面对”这一点上,她和唐娜真的很像。
在两个多小时的舞台表演里,她要唱8、9首歌,返场时更要穿上一套由紧身衣、喇叭裤、厚底松糕鞋组成的上世纪60年代美国流行乐队经典“战袍”,像个真正的迪斯科女王,向全场迷离欲醉的观众引吭高歌三曲,将欢乐的音符带向最顶点……待灯光熄灭,海蓝色的大幕拉上,全体演员回到后台,田水得费尽力气把“战袍”从汗水浸透的身上扒下来,她说“就像脱了一层皮”。
为了演好唐娜,田水确实“脱了一层皮”。她的左脚现在还隐隐作痛,那是6月10日联排到半夜时的一次噩梦经历:在那场三个中年闺蜜高唱“Dancing Queen”(《跳舞皇后》)的表演中,床太软,鞋太滑,一不留神,从床边栽了下来,左脚尖着地,当时就无法动弹,送去医院,诊断为韧带拉伤。医生给她看片子,“你的韧带乱七八糟都成什么样了,休息三个星期吧”。当时距离预演只有4天,田水晕了。“三个星期,绝对不行!我打封闭也要上场。”
田水告诉记者,受伤的意外让她很是懊恼。“预演前,所有演员的情绪都到达一个沸点,而我自己的思想担子也很重,摔跤是偶然的,也是必然的。可能上帝看我走得太快了,让我停下来歇一歇,是天意。”
可田水没有“歇”。第二天,她就一瘸一拐摸索下地,一个星期后,在大宁剧院预演的九场,她登场了后两场。几天后复诊,医生摇头:“恢复得不怎么样——真搞不懂你们演员,少演一场戏,会出人命吗?”她点头:会的,会出人命的!
半个多月后,在上海大剧院的首演舞台上,田水出演“唐娜”,一曲由柔婉渐强至悲愤,又回荡至认命与凄楚的“胜者为王”唱毕,座中一位从事编剧的专业观众告诉记者,他的心被“立刻穿透”了。
但两个“唐娜”的合作远未结束,而是刚刚开始。田水自信地对记者说,已经作好心理准备,迎接不同的风舆、不同的评议。“中国观众可以看到不同风格的‘唐娜’,是挺好的一件事”,田水确实拥有水一样的力量。
影子:我正在每分每秒地变老,也在每分每秒接近角色
“现在几点?九点差一刻,哦,我清楚地知道戏演到什么地方了,她冲出门外,看见梦游后躺在酒馆外面地上的苏菲,说,苏菲,你怎么在这儿,还这么早!”
影子坐在记者对面,出神地背出台词。夜幕低垂,这里是常德路“800秀”剧场外的一个茶室,寥落无人。地点距离人民大道上的上海大剧院直线距离2.7公里,时间距离她作为“唐娜”登台的日期还有几十个小时。她正在等待。
生于1979年的影子原名张傲嘉,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大学,留学于美国芝加哥表演艺术学院,闯荡过西方音乐剧的舞台,回国后致力于音乐剧的创作和表演。有八分之一拉丁血统的她,身高一米七五,眼珠黑黑圆圆,象牙色的皮肤,张口就唱原调的“胜者为王”,全身散发出一种叛逆的、跳宕的艺术气质。
面试时,她表现力出众的歌喉征服了评委。但年龄成了问题,她太年轻,离一个20岁女孩的“老妈”的形象有点远。哪怕增肥十斤,一把齐腰头发剪到耳后,展示身姿时微微向前倾,佝背,眼神也还是有距离。或许正因为此,剧组将她编入第二组。
如果不是田水在预演前意外跌落,观众原本不太可能认识另一个“唐娜”——毛毛躁躁又风情万种、嗓音醇厚、轮廓分明。
影子是临时“救场”上阵的。整个过程在她的讲述中颇具戏剧性:“当天夜里知道女主角出了意外,保罗来问我,愿不愿意明天试一试戏里最简单的那首歌‘SuperTrouper’(《超级明星》),他知道我此前没有经过真正的联排,很不确定我敢不敢冒险。‘你可以拒绝’,保罗说,我说,‘没问题,晚安’。“专业的音乐剧演员可能就像我这样,坐在地板上看排练,看两个月,没关系,边看也可以边学。”影子笑笑。第二天她把第一幕全部串连了一遍,保罗看了,确实没问题。第三天就是预演的第一场,那其实是影子第一次和灯光、舞台、乐队以及所有演员真正的配合演出,我在唱‘指间时光流过’这首歌时,摸着张芳瑜的头发,其实在那之前我和她没有怎么交流。”
一次百老汇式的经典意外,为影子开了一扇窗,她迅速把窗变成一扇门。预演的七场,每场对影子来说都是排练,每天收到很多条改进建议,但也在专业观众间树立了很不错的口碑。
有人发现影子不仅唱功惊艳,文戏也有她自己的想法。“我设计的唐娜,她是一个前摇滚女郎,她的举止,她的体态,她的性格逻辑,复杂而不单一。比如女儿请她帮忙穿婚纱这场戏,之前母女俩是吵过一架的,唐娜对女儿仍然心有芥蒂,有点赌气的那种冷冷的,看见婚纱,她不会很羡慕地说,哦,这就是婚纱,反而有些敷衍有些故意冷淡地说,哦,这就是婚纱。她其实不太会做母亲,经常是笨拙的,糊涂的,浑不吝的,给女儿梳头时才想到,妈妈应该给女儿撸撸头发,她也就撸撸头发。她其实很天真,苏菲比她有计划,比她清醒,看得清她的想法,她更像是苏菲的女儿。”影子对记者侃侃而谈。
影子代表了“唐娜”的另一面:热烈,旺盛,一有机会就有爆发出光和热。她自嘲,要是真实年纪更大一点,她找到的感觉会更准,“不过反正我也在每分每秒地变老,所以我在每分每秒地接近角色不是吗?”
说到老,前几天有一个留名为“AnnWood”的网友在影子的Facebook上留言表示真想看看她昔日那身金绿色“老货”今日在影子身上是何等模样。“估计真的是大腕儿本人,否则谁会那么在乎,”影子得意地说。AnnWood是澳洲版《妈妈咪呀!》的“唐娜”,是影子喜爱的音乐剧演员。“穿这套戏服在挥汗如雨时,我也能闻见她的汗。”影子耸耸肩,好像戏服里果真收纳着大洋彼岸一场场辉煌轰动的梦幻记忆,并已经苏醒,时时澎湃着她的心脏。
于是,她上传一张自己的图片,不无显摆地向自己的偶像汇报说:Better(穿在我身上更棒)。
英国人能把你的时间99%全都利用上
田水(扮演唐娜):在大宁剧院排练两个月,早九点半到下午六点半,中间一个小时吃饭时间。英国人能把你的时间99%全都利用上,很厉害。他们的一丝不苟,他们的精益求精,他们的流程管理,都十分值得我们学习。当然,艺术家也有很率性的一面,导演保罗曾经举着红酒瓶子对我们说,蓝天碧海,阳光沙滩,人们快乐地在小岛上狂欢舞蹈,想要这种感觉,可以来喝一口酒再跳。哈哈,不过我没有空喝酒,倒是后来扭伤了脚,剧组随时准备着的冰袋派上了大用处。
对了,还有一点,不得不佩服,就是标准化。我们三个闺蜜各自的化妆品放在三个贴有名字标签的袋子里,“谭雅”的花花绿绿一大袋,“罗西”的也是一大袋,只有“唐娜”这袋,只有两三个瓶子,我开玩笑地说,你们来看看,这是第一女主角的化妆袋吗?英方认为,“唐娜”这二十年来在一个小岛上独力支撑,早就洗尽铅华,我不仅不能抹一点唇膏,还要把脸涂黑,把头发弄得刺刺拉拉,恨不能像枯草一样。还有,我穿的戏服为什么那么难受?因为不含莱卡,没有一点弹性,服装师说,七十年代没有发明莱卡,为此专门从国外进口了符合标准的布料来做戏服。
一个配合练了几百次,演员濒临“崩溃”
沈小岑(扮演谭雅):在那场我和辣子的舞蹈中,我有一个手部动作,同时一回头,一扭腰,唱出一句“你很酷,你很辣”,此时,辣子要正好回头,乐队的奏乐要正好响起。为了拿捏这几个“正好”的力度和准度,我真不知道练了几百次了。有一次,一个群舞演员实在累坏了,在后台开玩笑说:这次莉亚(英方舞蹈总监)再不通过,我就“杀”了她!其实,我和辣子这场戏看上去又唱又跳,但我可以掌控,不难演;难演的是三个闺蜜在唐娜房间里那场戏,我们到现在还在不断磨合,要灵活随机应变,又体现默契的友谊。这场戏对于交待三个女人的性格和相互关系至关重要,上升空间还有很大。
看不见的道具,同样一丝不苟
张芳瑜(扮演苏菲):这个团队非常的专业。举一个很小的例子,我的脚趾上戴着一枚很小的戒指,是服装师特意量过我的尺寸打造的。观众在舞台上应该完全看不见吧?但服装师认为我戴上这枚戒指,赤足走在舞台上,就有在岛上奔跑的少女的感觉,对于我投入“苏菲”这个角色是有好处的。全世界的“苏菲”都戴着一枚看不见的脚戒指,想不到吧?
进入这个剧组,还有一个最大的收获是英文变好了,全过程一直既兴奋又紧张,但一直都很快乐。其实我也不知道英方为什么选中我做主角,好像他们喜欢我的个性吧,比较男孩子气,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你问我两个月里为什么胖了,现在又瘦了?其实房间里没有体重计,我也不知道自己胖了,可能是早起早睡的生活太规律了吧。首演前我回台湾去住了几天,竟然食欲不太好,你看到我现在这样就瘦了一点。
曾慧诚(扮演山姆):我在戏中给苏菲展示的那个钱包,里面真的有照片,是两个很可爱的外国小孩子,连道具都是原汁原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