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的琴》剧照
余蛟雨
面对中国电影银幕上层出不穷的古装片、年代片，将目光对准当代社会的艺术片似乎常常陷于曲高和寡的窘境之中。是否能将艺术片难获追捧的问题全部怪罪于院线经理们的商业逻辑？什么样的艺术片能够真正赢得观众的认可和喜爱？青年导演张猛的新作《钢的琴》似乎已经开始回答这些问题，我们也仿佛隐约找到了观众的兴奋点——至少从微博上大部分观众的评价来看，《钢的琴》还不错。
影片讲述了在计划经济时代曾被称为“国老大”的辽宁省老工业基地里的一个故事，随着国企改革如火如荼地展开，无数的企业被“关停并转”，数以千万计的产业工人下岗，难以维系生计。小人物陈桂林有一个喜欢弹琴的女儿，如今也为了她妈妈许诺的一架钢琴而要离开陈桂林。为了挽留女儿，无钱买琴的陈桂林纠集起一帮同样生活落魄的技工哥们，开始正儿八经地铸造一架钢琴。
故事最终结局如何其实并不重要，在这个过程中，陈桂林们被颓唐的现实所击倒的生活的信心和勇气，终归是在造琴的过程中得到了重铸。影片的情感流露始终保持着一种冷静的克制，就像片中数次出现的人物背影一样，那些无言的雕塑般的背影，似乎发出这样的呐喊：老工业基地人苍白无力的担当，是无论如何不会被外人略带怜悯的旁观所理解的。
不稳定的电影语言
导演张猛对电影语言的把握和自身艺术自觉的表现，在本片中常出现状态飘忽不稳的状况。许多地方，导演的控制显得非常到位。比如影片开始不久有一个镜头，陈桂林用小摩托载着他年迈的父亲，骑行在工业区破败的道路上，他跟他父亲解释他行将结束的婚姻，路旁是老厂延绵不绝的粗大管道。跟拍的镜头尾随着陈桂林的身影，更像是顺着那些管道进入了一个垂暮的钢铁巨人的体内，这恰是故事的发生地。
此后，影片的画面开始对老工业基地的现状进行细致描摹，导演对于故土的熟悉、对于工业区发展变迁的深刻观察跃然影像之中。从高耸的孤零零的烟囱，到河滩上轰鸣而过的火车；从“铸造分厂”锈迹斑驳的厂门，到陈桂林家中墙上的各种奖状，这些翔实生动的细节，将老工业基地凄凉的现状刻画得入木三分，对于建立人物精神状态所处的现实环境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影片几乎全部采取了稳定的镜头运用。缓慢的横移镜头，除了在拓展画外空间上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将不同人物的状态和面貌以及场面巧妙连接，最重要的是，在这样的移动速度中，观众得以获得足够的时间去吸收画面内的细节表现。比如对陈桂林小乐队的首次展示，通过陈桂林向画外喊话，以及镜头横移、将灵堂场景慢慢引入两个方式，使得画面空间逐渐扩展，镜头一刀未剪，却交代了陈桂林的职业、个性和环境，实现了一个非常完美的场面调度。
底层的忧伤
本片对于工人阶级的描摹，表现出了一种与之前大多数文艺电影不同的对于底层大众的观照。片中的主角们并不是真正的惨，他们拥有高超的手艺，受过教育，往往还有自己独特的艺术爱好。作为改革发展大潮中的忠于职守的产业工人，他们要承受革新与蜕变的代价。面对时代进程的逼迫，他们无从选择，当失业、下岗、无助、贫穷接踵而至时，他们反而变得失语。当他们把落寞与疑惑藏进脸上逐渐加深的皱纹中，当他们把苦难丢弃在破败的厂房中又一次次拾回时，他们也只能望着那两根高耸的烟囱聊以自慰。
在富庶的南方，国企改革的阵痛或许并没有持续太久，由于小商品经济的发达，贸易通畅，许多下岗工人很快开始新的工作和生活。可是在东北，在片中所展示的这些老工业基地，大多数人一家两代都在为同一个工厂工作，当变革来临，他们毫无准备地失去了工作，厂区江河日下，生活陡然艰辛时，哪里还会有人能有更多期盼和指望？这时，才不难理解当陈桂林号称自己要造一架钢琴时，在周遭旁人的眼里，这是多么大的一个创举。他和他的朋友们铸造了一架钢琴，实则重铸了他们的尊严。
经济学者吴晓波在他公开发表的一篇文章中向本片的主创致敬：“你们做了一份真实的工作，让那些企图在电影院里逃避现实的人们有了一次突然与当代中国直面相撞的机会。”或许，正是因为这种直面，因为这种苦涩的共鸣，唤起了观众对于某些被历史所遗忘的记忆的追索，进而更加主动地去反思当下，勾画未来。或许这样的文艺片，是我们真正需要的文艺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