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正义是不是一座很远的桥

　　加拿大籍华人亚伯拉罕·牛是反恐部队的一员，在阿富汗历尽艰辛地寻找本·拉登。有一天，部队终于发现了恐怖分子的藏身之处。但，就在炸弹落下的一刻，亚伯拉罕·牛看见的却是拾柴火的孩子。那么，他应该怎么办？

　　这就是音乐剧《时光当铺》给我们留下的悬念。《时光当铺》是美国斯坦福大学学生曹禅的作品，而曹禅则跟亚伯拉罕·牛一样，也是加拿大籍华人。曹禅的处理，是让炸弹暂时停在半空，然后让亚伯拉罕进入了“时光当铺”。在“时光当铺”里，亚伯拉罕儿时的玩具“乐高”变成了真人，向他“痛说革命家史”；妈妈苏梅则一边包着饺子，一边倾诉着母亲的思念：给你包饺子，就是想让你囫囵个儿去，囫囵个儿回。

　　盼着亚伯拉罕·牛回家的，还有他的妹妹西亚和恋人哈利菲克斯。然而，另一个母亲哈斯提，那个阿拉伯女人，却不能不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亚伯拉罕。因为只有亚伯拉罕，或许还能给她孩子一条生路。只不过，要救下这些孩子的命，亚伯拉罕必须牺牲自己。救，还是不救？这是个难题。

　　结果是亚伯拉罕牺牲自己，救了别人，而问题却没了结。为什么没了结？因为正义并没有得到完全的实现。比方说，苏梅的、西亚的、哈利菲克斯的正义，就落空了。苏梅说得很对：“我是你的母亲！我们把你养大成人，保护你，难道就是为了这个(让你去送死)？”

　　当然不是，但亚伯拉罕没有办法，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孩子“无罪而就死地”。

　　亚伯拉罕只好说：“正义向来是一座很远的桥。”

　　苏梅则说：“但是儿子，这次你走得太远了。”

　　远吗？未必。至少，他是“逼上梁山”。亚伯拉罕的父母是移民加拿大的中国人。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自己的家庭，并且有了凯、亚伯拉罕和西亚三个孩子。但是，他们的大儿子凯，却在“9·11”事件中遇难。在“时光当铺”，乐高告诉亚伯拉罕，小时候，总有坏男孩守在学校门口打他们哥俩。每次，都是凯让亚伯拉罕快跑，自己替弟弟挨打。这样一种兄弟情谊，其价值是不亚于生命的。因此，为了凯，也为了千万个他们这样的兄弟姐妹不再生活在恐怖之中，亚伯拉罕必须走向战场。

　　同样，也正是由于这样的情感，亚伯拉罕必须扑到那阿拉伯孩子身上。这时，亚伯拉罕如果见死不救，那么，他跟那个该死的本·拉登，又有什么两样？

　　这一点，就连苏梅也能理解。实际上，从一开始，她就已经想到，如果亚伯拉罕从现场跑开，“该不该拯救孩子”这个问题，会折磨他整个下半辈子。

　　此时此刻，我们对“正义”二字，恐怕该能有一点新的认识了。在这里，显然有着两种不同“正义”。一种，是亚伯拉罕和他母亲苏梅的正义，其结果，是维护了真正的正义，尽管他们牺牲了自己的正义(那也是真正的正义)。另一种，则是本·拉登和他的恐怖主义，以及某些“愤青”的正义，其结果，则是让千千万万幸福的家庭支离破碎。

　　实际上，无论本·拉登和“愤青”们自以为是的“正义”，有多少所谓“正当理由”(比如“反对美帝国主义”)，一旦采取了反人类的手段，那就注定只能是邪恶。不想清楚这一点，正义就永远会是一座很远的桥！

　　□易中天(知名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