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的感觉就是惶惶不可终日”
14年前，他放弃仕途，离开72岁的老母和年仅13岁的儿子，抛弃结婚15年的发妻，与心爱的女孩毅然私奔。
14年后，他高调地出版了《私奔日记》，讲述了那段充满自私与传奇的经历，告诉大家私奔后的生活有多艰难。
他是李福寿，私奔时曾任湖北云梦县文化局长。
日前，李福寿在接受本报专访时表示，私奔日记是一种坦白，是对社会、对亲人一个诚恳的交代，也对自己是一次全面而深刻的忏悔。
同时，他强调，这更是一种告诫。
私奔是很不光彩的，高调私奔是厚颜无耻
华商晨报：为何14年后出书公开这些事？
李福寿：过去没有出，是时机不成熟，现在各方面时机成熟了。主要是亲人们有些理解了，围绕本书出版的各方面的工作也做好了。最初与出版方商讨出这本书是2009年，到2010年下半年才签约定下来。定下来后，我开始重新理性看待自己私奔这件事。
日记原作有很多期期艾艾的因素，似乎一个曾经的干部出来自食其力之后就很委屈似的，了不得似的，受点苦似乎多少有些不应该的感觉。我觉得里面有太多装的内容。冷静看待自己私奔之后的艰难生活，我更多的是站在客观的角度，去从社会、伦理等各个方面审视自己的生活，以毫不掩饰、毫不粉饰的笔调，袒露自己高贵或者低贱的灵魂。给人们提供一个真实的私奔生活样本。
华商晨报：选在这个时候出版，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跟风王功权。
李福寿：他是吃饱撑的。一个人，在感情上一而再、再而三地“私奔”，有意思吗？就算你品位高，点子低，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找不到一个合适你的女人，你也用不着反复用这种背叛的方式来解决婚姻问题。这个世界应该还是可以商量的。有的人认为是王功权高调私奔带热了“私奔”这个词，甚至认为我的书借了他的光，这是天大的误会。首先我没有借光于他的主观意愿，这本书我早就想出了，也早就在准备出，碰巧了。其次，私奔是很不光彩的，高调私奔是厚颜无耻。张扬私奔不是道德沦丧就是另有所图。我深知私奔不是什么可以张扬的事，出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隐姓埋名，默默承受、忍受。所以，我的事跟他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华商晨报：说到私奔，你会不会感到尴尬？
李福寿：当然不是个轻松的话题。你想想，我离亲叛众私奔，导致众叛亲离，这样的作为，这样的结果，无论如何，我都无法轻松起来。现在，我希望借助这本书，给这个事一个彻底的结束。此后，我再也不去想这个事这个问题了。
尴尬都来自于与道德伦理的背反。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和生活方式，但是，原则，必须是建立在对社会无害、对他人无害的基础上。你可以选择任何生活或者生活方式，但是你不能以伤害他人的感情和利益为代价。我的尴尬我的错误不在于我选择了一份自己称心如意的爱情，而在于我在选择这份爱情的同时深深地伤害了他人，包括我的亲人。
华商晨报：那么现在，你的家人原谅你了吗？
李福寿：有没有原谅我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但是亲情毕竟是亲情，这是无法否认也无法最终被忽视的。我的亲人们现在都能够接纳我们，我最近几年，每年都回家过年，不仅我的亲人们重新给了我们家的温暖，很多朋友、同事也对我很好，尤其是我过去曾经教过的学生，他们让我觉得，在这个社会上做一个认真做事对社会有用的人，做一个好人有多么重要，有多么幸福。
面对自己热爱的文化事业和纠结的感情生活，我曾一直骑虎难下
华商晨报：言外之意，你不是个好人？
李福寿：首先我在努力做个好人。我的好人定位是：活好自己，对社会有益，对别人无害。这点，在私奔出来经历了那么多风雨之后，我更坚定了这个认识。我一直有自己的追求，那就是文学，不管多么困苦，我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读书、写作。我1999年还在长江文艺发表了小说《一条健康的狗》，那时正是我最为艰难的时候。日记也是在那个时候每天坚持记下的。也许我在别人眼里是个出格的人，但是，其实我是个相当循规蹈矩的人。同时，不管做什么，我遵循要么不要动手插手，要做，就认真去做，努力做好。我在南方走的单位不多，一共也就三家，这三家有两家我两进两出，都是我自己走的，从来没有被炒过鱿鱼。
华商晨报：私奔是什么感觉？
李福寿：私奔的感觉就是惶惶不可终日。但是我们真的很快乐。我们的生活一直都不是很顺利，充满悬念的隐患。在没有任何生活着落的情况下流落在异乡。那些黑暗的日子，真的十分难熬，意志脆弱的人自杀10次8次是可能的，甚至早就死绝了。但是我们很快乐。
华商晨报：现在回头来看，当初私奔，是不是一时冲动？
李福寿：肯定有冲动的因素在里面。私奔之前考虑很久。面对自己热爱的文化事业和纠结的感情生活，我曾经一直骑虎难下。很明显，我对自己的能力过于自信。在局长任上，只要自己办事出以公心，思路正确，很多事包括很大的事，跑跑路、动动嘴就成了。这就使人很容易进入了一个自我意识膨胀的误区，以为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出去后在外面很快就能凭自己的能力东山再起。既赢得了爱情，又可以赢得事业，这是多么理想化的美事。我冲动、决断的依据就在于此。
华商晨报：事实是这样吗？
李福寿：我们老家有句俗话，叫做“钻进脑袋不顾屁股”，我觉得这话用在我身上很合适，尤其在我年轻的时候，小有才华，性情奔放，做事有猛冲猛打的风格，也有莽撞从事的草率。可以说我的结婚和私奔都是这种草率的结果。
首先是结婚，在一份感情受挫以后，我觉得自己也许根本不具备找个意中人结婚的条件，加上家里人都巴不得我尽快结婚，所以当别人给我介绍朋友的时候，我没有怎么多想就进入了恋爱状态，恋爱一个月左右就谈婚论嫁。结婚那年我23岁。我一直不满意自己的婚姻，也一直在将就。我的这种优柔寡断害了自己也深深害了前妻。她这辈子碰到我真是倒了大霉了。再就是私奔，沉溺于一份自己满意的感情，我可以说是第一次深入地投入到恋爱之中，也第一次体验到恋爱的幸福。面对纠结的情感，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尤其是我是个很爱面子的人。
这个事情曝光以后，我无法在纷繁复杂的局面下继续厚着脸皮工作。我不具备很好的协调复杂矛盾的能力，也欠缺这种心理调适能力，尤其是耐性，觉得我说什么都是在撒谎，都不会有人相信。这样还怎么工作呢？决定离开不完全是一时冲动，而是我无法解释这一切，更无法控制局面，是一种逃避。出走时有很深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情结，头脑简单而又豪情万丈。
我以一种决绝的方式把自己和恋人拖进苦海
华商晨报：私奔后你们都遭遇了什么？
李福寿：可以想象，在这样的情况下私奔，会有什么结果？我们是提着一只皮箱出走的。手中一点点钱用完之后，很快我们就面临山穷水尽。找不到工作，吃了上顿没下顿。好不容易找到工作，不仅收入微薄，而且还因为自己身份不明而难以稳定。最苦的时候，单位派的午餐我们两个人共同吃。因为菜只有一份而饭可以随便打，我每天只吃一点饭，把菜留着，再打饭回去给她吃。那时，我们住在离单位不远的一个城中村里，属于私家出租屋，一个房间200元一个月。住四楼，用水、上厕所都在楼下。到了冬天，因为被子太薄，她有一夜冻醒了，坐在床上蜷着身子哭，我心都碎了，仿佛沉入千米枯井，看不到日月，十分的失望和绝望。过后，她又来安慰我。
华商晨报：承受了这么多艰难，中途是否想过回头？
李福寿：这要从两个方面来认识。从感情上，我们都觉得，选择对方是非常正确的，到现在我们也还这样认为。但是在事业上，我早就后悔了。我用了一种简单的方式来处理感情问题，结果把自己前半生所有努力的成果全部毁于这场感情，这个代价是巨大的，尤其在我们生存艰难的时候，我真的很后悔没有选择更理性更合理的方式来处理这个事情。我中途也曾想回到云梦去重新开始，当时的有关领导也同意，他们认为我是个人才，回去还有用武之地。但是，我决绝的做法使我们的婚姻问题一直十分纠结，一直不能妥善处理，在婚姻问题不能尘埃落定的前提下，我根本无法回云梦重新开始。
华商晨报：你觉得自己是个负责任的男人吗？
李福寿：我本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但是，自己以一种决绝的方式把自己和恋人拖进苦海，失去所有能力后，我成了一个无能力、无法负责任的男人。尽管我使出浑身解数去努力，可效果甚微，导致自己无力承担，无法承担。尤其对我母亲。
私奔之初，我先后两次回去，第一次是1997年10月，那时我母亲身体尚可，我跪在她面前请求原谅，表示来年有了转机就接她老人家去厦门。但是我在厦门一直安定不下来，1998年年底，母亲病重，我又回去了，可是我连解决我们自己的生存能力都没有，更没有能力解决母亲的问题。我做了一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可耻孝子。
最终还是靠我姐姐们和哥哥嫂子去解决母亲的问题。如果没有我这样出格的行为，我母亲身体本来还不错，活到80多岁甚至90多岁没有问题，但是，我的事对她老人家打击太大，她73岁那年郁郁而终。所以，直到今天，我都无法原谅自己因为这份自私的爱，把含辛茹苦抚养教育我成人的母亲害到没有能够善终的罪过。每每想起母亲，我就伤心落泪。
我以坦诚的心态，全景式地反思了这件事
华商晨报：说说她，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孩让你否定以前的所有，放弃一切？
李福寿：她是一个十分单纯而对生活富于理想化向往的女孩。她生得苗条清秀，感情经历非常简单，性格天真烂漫，又不乏艺术气质。属于我一直以来理想中的那种女孩。而且，在认识她以前，我经常会做一个梦，梦的情节就是与一个清纯的女孩于朦胧中在一条崎岖的山路上漫步，那种感觉很寂静很温馨很甜美。后来，这个梦应验了。这真的很神奇。尤其在我们出外以后，她在某种意义上成了我的精神支柱。她是个对感情很理想化的女孩，真有为一份真感情不顾一切的勇气和牺牲精神。她不仅履行了她“不管吃多大的苦头都不离不弃”的诺言，而且还鼓舞我，跟我一起去不断进取、奋斗。
华商晨报：你是爱情至上的人吗？
李福寿：爱情这个东西真的很复杂。谈到爱情观不免沉重。我个人的认识是：不管男人女人，此生必须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才会幸福。当这种喜欢变成责任后，双方又能够不断去给这份感情增添新的内涵，比如相互的信任、忠诚，对孩子的义务和责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找到了这样一个人，她也认为找到了这样一个人。现在，我妻子太在意我，太了解我，太懂我，也太体贴我了。我的快乐、我的身体健康、我的创作，都离不开她的支持。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我每天坚持记日记，在一般的情况下，她是会觉得好笑的，但是，她给予了鼓励和支持，不仅使我在艰难中找到一点精神慰藉，而且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可以说，我在南方每前进的一步，都离不开她在后面的鼓舞和支持。她同时也很聪明。我这人就一急性子，有些事我会相对急躁一些，她会及时提醒我放慢、放缓速度，多去与人沟通，多站在别人的角度想想。凡事想成熟了就大胆去做。
华商晨报：你怎么成为池莉《来来往往》中的主人公的？
李福寿：是不是《来来往往》的主人公，只有池莉知道。我们是1997年6月离开云梦坐飞机到厦门的，当时在我们省的文化系统引起很大的轰动，池莉的《来来往往》是1998年下半年出版的，我的事有没有刺激她的创作灵感，只有她自己知道。作家创作不可能完全按照某个社会事件去思考，但是，典型的社会事件时常深刻刺激一个作家创作的灵感。我不想傍什么大腕，这不是我的为人风格，也没有什么意义。至于池莉说“欢迎对号入座”，我觉得她有点装，我的事在前，她的书在后，我“对号入座”？现在扯出这个话题，我觉得应该由读者去判断，看看池莉的这个小说有多少情节与我这个事相似，有没有“对号入座”，应该是她要回答的问题，而不是我要回答的问题。
华商晨报：现在公开了这些事，如释重负的感觉？
李福寿：确实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我以一种冷静的心情、坦诚的心态、还算流畅的笔触和比较深入的思考，全景式地反思了这件事。社会怎么评价是社会的事。这是迄今为止最为真实、最为详细、最为深刻的关于私奔和私奔生活的书。如果某人正处于私奔的幻想之中或者私奔的边缘甚至正在走向私奔，我建议他们读下这本书，我相信会对他们做出正确决策有所裨益。
本报记者 杨东城
湖北一县文化局长与女子私奔
14年后出版《私奔日记》表达忏悔
寿哥，真名李福寿，作家。曾任湖北某县文化局局长，闽南某报总编助理。1981年开始写作，先后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逾100万字。
人物小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