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厅】
如此一部长篇小说般的音乐,巴伦博伊姆也十分注意调整演奏的呼吸。
“西东合集”管弦乐团起源于德国诗人歌德的同名诗作。1999年这支主要由阿拉伯、巴勒斯坦与以色列年轻人构成的乐团在巴伦博伊姆的组织下,也是从泛文化的角度引起世界瞩目。他和另一位发起者萨义德,为此聊出了一本书《在音乐与社会中探寻》。
我第一次通过音像了解“西东合集”时,不断地为其“过程”而感动。除了音乐,乐团成员们生活在直言不讳的对话与沟通里。正如某一天发生的,一位阿拉伯裔的音乐家向指挥巴伦博伊姆抱怨相处之中的种族歧视,巴伦博伊姆回话说:“那你为什么不离开呢?”结果小伙子还是自愿留了下来。音乐会不可思议地让话不投机的两个人,忽然发现彼此演奏得多么优美动人而忘记一时的成见。渐渐地,狭隘的隔阂在巴伦博伊姆不留情面的排练中变得越来越强调欣赏与合作,因为所有人都使用同一种语言和思维,即音乐的,或者说作品的。
坐在北京的音乐会现场,只有演奏角逐于听众的内心。上半场的贝多芬第四交响曲,是作曲家最为神秘而激荡的一部管弦乐。夹在颇为“主旋律”的第三英雄交响曲和第五命运交响曲之间,显得充满悬疑色彩。巴伦博伊姆面对坑坑洼洼的第四交响曲,并没有找到一个新的方向,他仍然给出了比较宏观的指示。西东合集最有优势的木管组反应更快,并且在速度中保持了姿态优美。弦乐部分就相对缺少及时的铺陈,偶尔给人晚点的感觉。特别在第二、三乐章各声部交错对话时,有脱节之处。从一个好的方面讲,乐团注意到了第四交响曲的室内乐特征,努力在对点儿,只是还尚需排练。
下半场的英雄交响曲,无论情感还是乐思走的都是大江大河路线。指挥巴伦博伊姆随之更加激动。他的身体基本上不再倚靠指挥台扶手。西东合集的演奏要强于此前他们十分沉闷的现场录像。其自信体现在极佳的声音凝聚力上。在上半场埋藏在乐团内部、不太突出的大提琴声部,发出了更有底气的壮阔。这时候,我完全不会想到“英雄”这个标题,而只有跟随———跟随熟悉的音调,跟随乐团的思路。如此一部长篇小说般的音乐,巴伦博伊姆也十分注意调整演奏的呼吸。第一乐章掷地有声地结束后,他停了足足有一分钟,才开始第二乐章的“葬礼”。而同样在“葬礼”结束后他也停了不少于一分钟。这两处小小的停顿,似乎向我发出一个信号:对生命的祭奠不以掩埋为告终,而以复生的美丽为期待。
西东合集的弦乐在整个第二乐章完全被拉起来,似六月飞雪、十月暴雨。第三、四乐章如果能不间断演奏,可能更加解气。听着舞台上一片迅速的翻谱声,犹如大风吹过。第四乐章开始部分,分声部的演奏也考验乐手的合练水平,木管组依然出众,弦乐组不分伯仲,铜管组铆劲十足,三方形成了接力跑,用一位乐友的话,这个末乐章演成了名副其实的自由颂。
当工作人员在剧烈的掌声中献花时,巴伦博伊姆背对着听众毫无察觉。我看到每个乐手都在冲他微笑,指挥一定也是同样的表情,直到首席用目光提醒他,他才忽然回过神来,满含歉意。因着歉意,我也从音乐回到了人间。
□寇燚(北京 乐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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