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的美,是多面的。
有人说,她的美,在于一池绿波的海纳百川与雍容大气;有人说,她的美,在于那似水柔情与小家碧玉的气质;也有人说,她的美,是那些刻画在人们灵魂深处的传奇故事……
这缓缓流动的2000年,浸润着西子湖这一方灵秀天地;那幢幢掩映在青山绿树中的老宅,正和一泓碧水低眉浅语。西湖之美要我说,当是那份西子水与老建筑的历史交织与浸润。
西湖成功申遗后,西湖的传承和保护已在更高层次上成了政府、专家和百姓的话题,而杭州西湖世界文化遗产监测中心的揭牌等一系列措施的施行无不昭示着这一话题已汇聚成一种心声和理念,炎炎夏日,我们再次走览西湖,探寻老宅,对话老杭州,为的是萃取那西湖与老宅间的情愫,并将这份深藏着的城市记忆一一呈现于读者面前。
西湖申遗后 专家话传承
本报记者 童桦 实习生 何方圆
韵
说起“孤云草舍”这4个字,就算是老杭州,也不见得知晓其底细。但如果说新新饭店,想来连年轻人都知道前去的方向。
其实,孤云草舍就坐落在北山路58号新新饭店的西面。由于孤云草舍的屋顶和新新饭店一样,都有红色的圆顶建筑,再加上建筑风格相近,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都认为:孤云草舍只是新新饭店的建筑之一。人们都叫它“饭店西楼”。
如果不是还存有历史的影像,或许我们只能通过民间的叙述,来追寻那段曾有过的记忆了。
“人们都搞错了,五层高的新新饭店是上海老板董锡庚建造的,这三层高的孤云草舍,是湖州南浔巨富刘镛的第三个儿子刘梯青造的,不是一码事。”杭州市政协文史委特聘委员张学勤拿着老照片笑着解释,“南浔刘家在光绪34年花了700两银子买下这处地产,宣统元年(1909)闰二月才拿到官方土地凭证,土地面积2亩6分6厘5毫,主人的姓名是刘湖涵。”
1913年,孤云草舍建成。但在1921年出版的《西湖新志》里,我们看到这样一段话:“仅欧式屋一座,无他布置。”或许当时许多人都在猜测,空旷的山坡上盖这么一座高楼,主人是不是闲着慌?
新新饭店当时只有两层楼高,接待的是来葛岭打猎的富豪和洋人,曾入住该饭店的刘梯青带有南浔口音,被老板董锡庚视为乡下人,对其语多不敬。“他一个富商之子,如何受得了?所以就在弟弟刘湖涵买的那块地上盖了三层楼,还加高了围墙,又取了个乡土气很浓的名字‘孤云草舍’,完全是赌气的行为。”
1921年,此前苦于没有资金无法压制刘梯青的董锡庚终于新盖了现在五层高的新新饭店,既高又长的围墙彻底挡住了孤云草舍,就形成了两幢楼今天的格局。
“这幢孤云草舍后来成为省主席的官邸,新中国成立后它和新新饭店一起成为了省政府的招待所。”张学勤说,“1980年,我曾在新新饭店举办婚宴,并有幸在北山街上获得一居室,此后我才知道,当年举办婚宴的地方就是史量才的秋水山庄,小住的北山街60号竟是招贤寺。”张学勤说,正因为被随时可能撞上的文物所吸引,他和朋友们走上了整理西湖老宅资料的道路,“我们这些人已经出了《杭州名人名居》、《杭州北山街的名居古迹》等书,这个月还将发布一本《民国杭州历史遗存》,就是想告诉人们,西湖的美不仅在于湖本身,更在于每一幢老宅的历史气质。”
西湖边的老宅和庭院,都是有故事的。“愿作西湖老画工”的黄宾虹所定居的栖霞岭31号,曾为浙江保路运动筹款2300万银两的刘锦藻所居住的坚匏别墅,张大千曾住过一阵子的放庐,位于花港观鱼内、能让马一浮静心读书的蒋庄……这些故事,只是被历史的尘埃掩埋得太深,或被遗忘的惯性抛得太远罢了。
环湖的80余幢老宅,如同80余段历史。它们的存在,让那青砖黛瓦、飞檐翘角下的人文味是如此厚重,而当这些片段在西湖的湖光山色间交织时,历史则又变得青春起来。因为即便数十年来有些老宅被发掘、修缮、保护,并悬上了名牌,但人们在闲游之余,仍会与历史擦身而过。请细心留意,可能你走过的那一块砖、抚过的那一面墙,或许都是历史的见证。
西湖老宅,韵致无二。
忆
“远望青山山如黛,近观绿荷荷似妍”,这说的是日间的西湖,但西湖的夜,其实更为灵秀。你看多少代的杭州人,就陶醉在西湖的晚风里,即使成年后离开西湖,仍能忆起一段段的渔樵夜话。
“小时候,我是在孤山幼儿园里长大的,就算时间过去40多年,我仍能记得西湖的味道。”浙江影视集团策划总监王群力回忆,“清晨布谷鸟‘咕咕咕’的呼唤就是起床的闹钟,夏天孤山草坪上的露珠清亮透明,荷花盛开时,湖边有一股好闻的清香。”
在王群力的童年印象中,他13岁以前一直居住的“环城西路20号”是一张色调饱满的彩色照片。这是个100年前独门独户的别墅小院子,有着很高的围墙,厚重的铁门。但有一个好处,就是离西湖和昭庆寺广场(少年宫广场)很近。
“进门是一个50几个平方的门房,门房有门庭,可以停放黄包车;穿过长长的葡萄架,一幢三层的小楼才会显露出来;完全是西洋风格的,全部是水磨青砖,砖上有制砖厂的铭文;一式的钢窗,窗户是凹凸纹的彩色花玻璃;一楼书房外有一个罗马柱式装饰的大平台。”
这个院子,就这样陪伴着他度过了童年。但确切地说,是西湖勾住了他儿时的记忆。天性爱玩的他,时常流连在浙江博物馆一带,就连孤山墓葬群,比如苏小小墓的石板上,都留下了他的小手印。
可时代终究要向前推进,如同手印自会消失,也如同我们再也见不到的这个院子一般。就在前几年,这一地点已经被征用,并作为房地产项目,100多年前的一个经典别墅就这样结束了它的生命。
消失和新建,就像两只不断咬合的齿轮,嚓嚓地更新着老杭州的城市记忆。
“西湖的变化真的很大,原来周边的新建筑和高层建筑不是很多,现在都有了。”在西湖边生活了30年的潘天寿纪念馆、中国美院南山路校区设计者李承德说,“我还记得柳浪闻莺过去一点的地方,当时是一片坟地,非常荒凉,公园修路用的石板就是从坟地上拿来的。”
已经在北京生活近30年的李承德,直到现在,仍关注着西湖变化中的点点滴滴。“小时候,西湖给我的感觉是恬静的,现在动态的景观多了,静态的景观少了,心好像很难安静下来。而且好多东西都在文革中被拆除了,现在虽然复原了,总是缺了一些味道。”
这正应了老杭州的那句笑话:西湖已经从村姑变成了都市白领,让人觉得无法亲近。“西湖的路在历史上是以马车为承载标准的,行人步行时跟西湖很亲近,但现在路越来越好,用骑车和开车的方式来游西湖,已经没有了亲近感。”王群力同样感慨。
“西湖应该具有纵深感,如果过于依附西湖本身的话,就会显得非常狭窄。”浙江工业大学建筑学系系主任于文波提出了他的看法,首先要扩大西湖承载游客的容量,这就意味着西湖的边界范围还得进一步扩大。“西湖就像一只拳头,要让西湖水像手指一样张开,通过建筑的引导流向整个城市,让整个空间都能享受西湖的韵致。”
一个西湖,忆像百生。
变
说到画龙点睛,西湖就是杭州的“睛”。
申遗成功之后,杭州在全世界范围内变得更为瞩目。然而,在大多数专家眼中,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如何进行保护、传承和开发才是棘手的难题。
于文波认为,保护西湖,不仅仅是要保护西湖以及西湖的历史,更要保护与西湖相关的人文社会背景。因为“这些老建筑和老的东西的消失,代表的是西湖整个文化氛围的减弱”。
从“三面云山一面城”到“三面云山一面墙”的转变,是对以上话语的最好印证。高层建筑拔地而起、商业会所非请莫入、现代设施逐渐占据原有空间、部分历史古迹只剩碑文。这些,都让越来越多的人感叹“西湖变远了”。
“不能再以商业项目为由破坏老建筑了,否则会一无所有。”于文波说,“修旧如旧、限制高度、限制容量、禁止建筑修建过密、不允许商业投资侵占公共资源等做法,都得继续下去。”
但有一个疑问是,已有的新建筑,能全部推倒吗?
“我是赞成西湖周边得出新建筑的,比方说能够服务于人的商业建筑。可以借鉴法国的卢浮宫进驻商业设施的经验。”上海中同学校建筑设计研究所所长吴奋奋对此表达不同意见。他建议西湖周边不应该限制商业设施的进入,而应该扩大公众进入的范围,“只要游客叩门,就应该放其入内,虽然游人饶着西湖可以走的路一年比一年长,但要做到‘不能进入的地方,一年比一年少’,目前还有困难。”
那么,西湖边的建筑究竟该如何设置呢?“对艺术设计差和文化底蕴浅的老建筑来说,不能保留的只有拆掉。但在拆掉一批的同时也要新造一批有文化气息,各具特色的新建筑。”
或许中国美术学院南山路校区的建设能为我们提供一个参考方向。李承德认为,在打造新建筑的设计方案时,不仅要保证现代和潮流,还要保证建筑和西湖之间能有统一的文化内涵。
不如把眼光再次投向西湖。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现在西湖周边的建筑,缺乏的不仅仅是好的设计,更是文化积淀。
“林立的商业设施,把西湖边能体现雅文化的建筑压下去了,这是对物质生活追逐过快造成的。”李承德建议,经过时间长久验证的才是好建筑,毕竟古代历史和现代文化是一朵并蒂莲,生生不息。
百年后,现在的西湖成功申遗必将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世界遗产的精神,不应当只存在于一湖一房中,更应当在我们的心里生根,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千年西湖,不妨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