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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逝去时代的精神象征,红旗渠之歌重新在舞台上唱响。在中央水利工作会议召开之际,河南林州的“珍爱生命线,重修红旗渠”水利建设三年大会战也宣告开始。然而,一个“红色旅游景点”能否在重修之后“渠成水到”,还是一个无法确认的事实
本刊记者/ 钱炜(发自河南林州)
7月27日,河南省林州市曲山村,任羊成望着自家屋后的水沟,眉头紧锁,脸上如沟壑般的皱纹更深了。这条发出一股恶臭的水沟,蚊蝇不时飞过,浅浅的腐水之下是厚厚的淤泥。50年前,这个精瘦的男人在修建红旗渠的大会战中被评为特级劳模,并从此成为林州当地的名人;如今,85岁的他眼看着红旗渠渐渐变成这般模样,不禁感到忧心。
就在同一天晚上,一首歌曲重新响彻河南省人民会堂,“劈开太行山,漳河穿山来,林县人民多壮志,誓把山河重安排”。这是一曲属于林州的“红歌”——红旗渠之歌。由河南省话剧团排演的大型话剧《红旗渠》在此首演,中共河南省委书记卢展工在观看演出后盛赞该剧“弘扬了红旗渠精神的核心”。
重新走向现实舞台的,不仅是红旗渠的精神,还有红旗渠本身。7月8日,中央水利工作会议召开,强调要把农田水利建设作为农村基础设施建设的重点任务。就在这次最高层会议召开4天以后,林州就举行了“珍爱生命线,重修红旗渠”水利建设三年大会战动员大会,宣布投资9.7亿元,建设民生水利。
重修之望
在历史与现实重新交汇的时候,任羊成已经不再有战天斗地的力量。对着水渠,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闷烟。清水长流的红旗渠是他昔日的记忆,也是他执拗的愿望。
“一部林县志,满卷旱荒史”。缺水,一直制约着林州的发展乃至生存。林州的年平均降水量只有670毫米,且时间分布不均,而当地石多土薄,涵水能力差。历史上曾因干旱上演过一幕幕悲剧。
1960年,时任中共林县县委书记的杨贵发出了“重新安排林县河山”的号召。此后10年间,当地人仅凭一锤一钎一双手,硬是在太行山山腰的悬崖峭壁上开凿出“人工天河”红旗渠,将山西漳河支流浊漳河的水引到林县来。
作为当年红旗渠修建大军中的一员,任羊成在退休后的几十年间,一直呼吁对红旗渠加强保护。“如果再不重修,90%的渠道都要失去作用了!”从去年6月到今年5月,他和相关人员对红旗渠的整体状况作了实地调查,发现多处出现淤塞、坍塌和渗漏,有的水渠断水时间已长达20年。
自红旗渠建成以来,曾有过几次技改,但仅针对干渠以上的渠道。据红旗渠灌区管理处(以下简称红管处)灌溉科科长彭银生介绍,当年修渠时条件有限,总共花了6000万元人民币,因此工程比较简陋。比如,渠壁就是拿现场开凿的石块,用白灰粘土砌起来的,时间一久,渗漏严重。上世纪90年代,在国家经费支持下,林州花了3000多万,对总干和干渠渠底首次进行了混凝土浇灌。“十一五”期间,国家加大支持力度,又先后投资8700万元对干渠以上渠道及重点地段进行修缮。
因此,总长1500公里的红旗渠,目前除了总干渠和干渠状况还算良好外,支渠及其以下的末级渠道,已长期缺乏保护和修缮,损毁严重。红旗渠特有的“长藤结瓜”结构中的“瓜”,即沿渠而建的48座小型一二类水库和346座塘堰,也有相当一部分濒临报废,或渗漏严重,无法再发挥原有功能。
林州市水务局局长李广生解释说,这些小型库塘虽然库容量不大,但作用不小。由于红旗渠近年引水减少,一年之中只在汛期有水,因此,这些库塘可在汛期时将水渠里多余的水引过来存起来,留待灌溉期使用。但国家财政对小型二类水库一直没有支持。
据彭银生介绍,作为灌区专管机构,红管处只负责干渠以上的管理,而乡村两级的渠道管理方式,则随着40年来整个国家体制的变迁,历经几番变故,却始终没有摆脱经费拮据的困境。
今年1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加快水利改革发展的决定》的一号文件出台,文件提出要大兴农田水利建设,力争通过5年至10年的努力,从根本上扭转水利建设明显滞后的局面,基本完成大型灌区、重点中型灌区续建配套和节水改造任务。未来10年,投资4万亿建设水利。
日前召开的中央水利工作会议更是进一步明确了国家重新加强水利建设的决心。
在此背景下,林州的“三年水利大会战”应运而生。据介绍,这一计划最主要的内容就是重修红旗渠,具体来说就是保证支渠畅通,并以高标准的要求来维修末级渠道。林州将拿出5%的市财政收入、10%的土地出让金,和不低于10%的乡级财力作为这一计划的资金来源。
李广生透露说,除了自筹资金,他们也希望借此次中央水利工作会议之东风,先行动起来,再争取国家经费。
“我这一辈子就做了三件事:修渠、看渠、保渠。现在政府终于重修红旗渠了,早就该修了!”在7月23日的开工仪式上,任羊成捐了1000块钱,这是他一个月的退休工资。
缺水之困
“红旗渠引水量总体趋势是逐年减少的:刚建成时,每年引水量有3.7亿立方米,到1980年代,年均2.6亿,1990年代是1.4亿⋯⋯到2009年,降为0.7亿,去年接近一个亿。”在灌区工作了20多年的彭银生回忆起红旗渠历年的引水量,一连串数字脱口而出。
漳河流域自古以来就有修渠的传统。著名的“西门豹治邺”,便发生在距离林州几十公里的河北磁县与临漳一带。他修建的“引漳十二渠”是漳河上最早的水利工程。当年西门豹遭遇的问题,是漳河年年泛滥,而如今,漳河沿岸的人们则面临着截然相反的困境——干旱。
今年入夏以来,林州的降雨量还不到100毫米,而这段时期本该是当地的汛期,历史平均降水量都在400毫米左右。自分水岭往北至青年洞一段,漳河已经成了一股涓涓细流,昔日宽阔的河道变成了绿油油的草地,附近农民还在河床底部种起了水稻。
1997年红旗渠总干渠第一次发生断流时,彭银生还“难过得直想流眼泪”。但在此后,红旗渠总干渠又经历了多次断流,最长的一次长达76天。现在,除了总干渠基本上有水之外,支渠及以下渠道,大部分时间都没有水。
红旗渠的引水点,在山西境内浊漳河侯壁断。浊漳河与清漳河均发源于山西,流经河南、河北两省,并在二省边界的河北合漳村会流成为漳河。对漳河水资源的争夺,山西、河南与河北长期存在矛盾。因此,红旗渠引水量的减少,还与三省争水不无关系。1994年,海河水利委员会成立了漳河上游管理局,专门协调河北与河南的水事纠纷。
“现在的局面是水少了,不仅是红旗渠没有水,河北的几个灌区也引不到足够的水。”漳河上游管理局水政处处长李明彦认为,根本的问题,还是没有水。
林州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什么?在红旗渠修成40年后的今天,无论是红管处、林州市水务局,还是任羊成,给出的答案都是“缺水”。尽管如此,他们仍坚持认为,重修红旗渠势在必行。
“林州本来就缺水,红旗渠每年汛期时还能有些水,如果不解决沿途的渗漏淤塞问题,这有限的水源也要被浪费掉了!”李广生说。
对于重修红旗渠的可行性与经济性,据《中国新闻周刊》了解,除了2010年林州市政协曾做过一次该市水资源的总体调研以及任羊成等人的实地查看外,并无相关水利科研机构的论证与评估。
由于水量减少,红旗渠的灌溉面积已从当年的54万亩锐减到20万多亩。而通过“三年水利大会战”,林州试图恢复26万亩的灌溉面积。
红色图腾
任羊成家后面就是红旗渠的流经之地,这里原本是大片的农田,如今已经成了居民区。
与中国任何一个急于快速发展的县级市一样,林州市新的政府大楼位于相对僻静的新市区,它的对面是正在建设的红旗渠广场。当地提出的最新口号是“打造三省交界中心区域城市”,据透露,这实际上是要往中等城市的规模发展。
在目前每年缺水6700万立方米的情况下,林州的经济与城市规模仍在不断扩大。目前拥有317家规模以上工业企业,是全国最大的县级汽配工业基地之一。未来,林州将把钢铁、汽配、铝电、煤机和光伏作为其五大支柱产业。但据了解,林州的工业用水也主要依赖红旗渠。
由于红旗渠的来水越来越少,林州开始在别处寻找水源。在“三年水利会战”计划中,他们打算新建一个库容量在5000万立方米以上的金牛山水库,并试图从国家的南水北调工程中分得一杯羹。
就红旗渠本身而言,水费早已不是主要的收入来源。据红管处处长王广周介绍,近年来,红管处的旅游经济收入平均在1200万左右,而水费最多也不过300多万。
1996年,红旗渠成为全国100个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之一。林州开始挖掘红旗渠的红色旅游潜力,总干渠上的分水闸、纪念馆和青年洞3个点被打包成为红旗渠旅游景点。胡锦涛、江泽民、温家宝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前来视察时留下的照片,则成了红旗渠红色旅游最好的广告。
眼下,从林州市区通往红旗渠的道路尘土飞扬,路边堆满水泥沙石,当地正在翻修通往景区的“景观大道”。林州市内的许多宾馆大堂,每天都有来自各地的旅游团熙熙攘攘。
“红旗渠现在已经成为一个红色图腾。” 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副总工程师陈敏建说,“水利工程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历史的变迁,其原有的功能逐渐减弱,甚至完全衰落,都是非常正常的现象。”他说,比如当年的引漳十二渠,如今早已被历史的尘埃所湮灭。
陈敏建认为,红旗渠象征着林州人民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作为红色旅游景区,进行爱国主义宣传,未尝不可。至于重修,他认为,任何一个水利工程的新建与重修,都应当要有经济效益作为驱动。目前全国普遍缺水,用水主要向工业与城市用水倾斜。作为一个以农业灌溉为主的水利工程,“如果现在无水可引,还修它干什么?”
陈敏建表示,“在上个世纪红旗渠刚建成时,它对林州的农业生产确实发挥过巨大作用,这是值得肯定的。但还有没有必要进行重建,我认为需要经过认真的科学论证。”
而红旗渠的特殊之处还在于,它是一条跨省的渠道,其渠首位于山西平顺县石城镇侯壁断。此外,漳河流经晋豫冀三省,还是豫冀两省的省界,这些因素所导致的结果是,即使红旗渠得以重修,但是否能够“渠成水到”,现在看来,仍是一个谁也无法确认的事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