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斧声:千古之谜“刺宋案”
□记者 朱金中 文图
引子
闸北公园是上海北区一个很大的公园。公园西边是一条大道,名为共和新路。当年为共和奔波最终遇害的宋教仁就长眠在此。
2011年5月5日下午,我走进闸北公园时,游人并不多,有家长带着孩子在公园里玩耍嬉闹。
宋教仁墓在公园北区,我在路人指点下到了墓区。龙柏掩映下,一座三四米高的石像跳入眼帘,宋教仁低头沉思,安详而坐。基座上刻着章炳麟先生所题“渔夫”二字——宋教仁别名渔夫。
基座背面,刻有题语:“先生之死,天下惜之。先生之行,天下知之,吾又何记?为直笔乎?直笔人戮,为曲笔乎?曲笔天诛。呜呼!九原之泪,天下之血,老友之笔,贼人之铁,勒之空山,期之良史,铭诸心肝,质诸天地。于右任撰,康宝忠书,勒石宋教仁闸北墓园。”
于右任和康宝忠都是革命党内宋教仁的好友。1913年3月20日,宋教仁在上海火车站被刺,后不治身亡。1924年6月,革命党人在闸北地区买了一块墓地,将宋教仁安葬于此,请于、康二人为石像题语。当时“二次革命”尚未发动,宋案扑朔迷离,真凶未能显迹,这让于、康二人悲愤不已,所以才有“九原之泪,天下之血”的说法。
石像后不足十米处,是宋墓。宋墓不大,呈半球形,墓前立有“宋教仁先生之墓”石碑。
几个老人正在锻炼身体,一个自称许阿伯的上海老人告诉我:“这个地方原来不叫闸北公园,解放后改的名字。解放前叫宋公园,就是纪念宋教仁的。”
许阿伯说,他小的时候,宋墓刚建成没几年,来的人不多,那时候这儿还是乡下,很清静。现在市区扩大了,这里也热闹起来了。“你看,墓上面不是有个鹰吗?”许阿伯指着宋墓顶上一个雄鹰展翅的雕塑说,“很多人都说,这鹰象征着革命党凌云之志,但我认为这不好,你看这鹰是低头的,鹰嘴快衔着自己腿了,说明宋教仁壮志未酬啊。”
当得知我是河南的记者后,许阿伯说:“哎呀,袁世凯,袁大头不就是河南人吗?宋教仁就是你们那个袁世凯给暗杀的吗?”
末了,许阿伯笑着叮嘱我:“刚才我是胡说的啊。尤其是不吉利那个话,是迷信的,你最好别往报纸上写啊。”
获邀赴京,宋教仁车站遇刺
1913年1月,国会正式选举开始。尽管进步党方面有梁启超这样的老牌宪政专家操盘,但宋教仁的实战能力似乎更胜一筹。2月,两院大选揭晓,国民党独得392席,进步党只拿下了223席。国民党组阁已经稳操胜券。
2月1日,踌躇满志的宋教仁从湖南老家桃园出发,经长沙、武汉沿江而下,而后又到南京、杭州、上海,视察党务、宣传共和。
“海门潮正涌,我欲挽强弓”,这是宋教仁在杭州休憩时留下的一首诗的最末一句。此时的宋教仁,完全陶醉在一展抱负的豪情壮志之中。
3月初,袁世凯发电邀请宋教仁“速赴北京,商讨国是”。
临行前,曾有好友提醒宋教仁提防“些许小人”对他有“不测之危险”,但宋教仁笑说:“无妨,吾此行统一全局,调和南北,正正堂堂,何足畏惧?”
3月20日晚10时50分,黄兴、陈其美、廖仲恺等人到上海车站,为宋教仁送行。宋教仁刚进入月台入口,枪响了。
据现场目击者回忆,“突于宋君背后闪出一人,出手枪连发三出。第一出中宋君右肋,斜入腹部;第二出向黄克强身边掠过;第三出从吴君颂华胯下而过,幸未伤人(《宋教仁传》)。”凶手趁乱逃走,人们七手八脚将宋教仁送到附近医院。
直到临终,宋教仁也不认为自己是被袁世凯刺杀的,因为他被抢救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让黄兴给袁世凯发电:“北京袁大总统鉴:窃思仁自受教以来,即束身自爱,虽寡过之未获,从未结怨于私人……今国本未固,民福不增,遽尔撒手,死有余恨。伏冀大总统开诚心,布公道,竭力保障民权,俾国会得确定不拔之宪法,则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临死哀言,尚祈鉴纳。”(《宋教仁传》)
因伤势严重,流血过多,宋教仁其间几度昏迷,23日凌晨,“国民党教父”宋教仁与世长辞。
蹊跷案情,刺客狱中暴毙
据一些当事人回忆,医生在对宋教仁实施手术时,发现弹头上有毒,可见刺客是非置其于死地不可。
“刺宋”消息传开后,舆论大哗。
袁世凯随即给江苏都督程德全发急电,要求“迅缉真凶,穷追主名,务得确情,按法严办”。
民国成立以来的第一大血案很快就有了眉目。3月23日,一个自称古董商的河南人王阿发主动向上海租界巡捕房报案,称10天前老主顾应桂馨拿了一张照片让其杀人,许诺事成后给1000元酬劳,但王阿发没有答应。王阿发指认,应桂馨当时所示照片之人就是宋教仁。
巡捕房立即展开搜捕,当天在湖北路一妓女家中捉到了应桂馨。第二天,巡捕又在应桂馨家将刺客武士英捉拿归案。在应宅,还搜出了应桂馨和内务部秘书洪述祖的密电本及多份电报。
武士英其年22岁,山西人,曾在云南当兵,历任营长等职,退伍后流浪到上海,失业。审讯时,武士英将杀人动机和一切责任都揽到自己名下。
应桂馨,又名应夔丞,浙江人,有资料显示他曾是同盟会员,跟随陈其美参加革命,担任过孙中山总统府庶务科长,“刺宋案”发时为江苏巡查总长。
洪述祖,江苏常州人,原为直隶候补道,后得到袁世凯赏识,其时为内务部秘书。
经多方交涉,4月16日武、应二人被从巡捕房移送到上海地方监察厅看管。但4月24日,武士英突然中毒死亡。据史学家陶菊隐《北洋史话》描述,应桂馨在牢中过着舒适生活,居然能抽大烟。武士英暴毙后,法院怕应桂馨也来个死无对证,禁止其再抽大烟。
5月8日,上海法院发出传票,要求涉嫌此案的国务院总理赵秉钧(赵兼任内务总长)、内务部秘书洪述祖等到庭对质。
但洪述祖逃到了青岛租界,赵秉钧称病拒不出庭。
一个躲进了租界,一个躲进了医院,“刺宋案”的司法程序无法进行下去。很快,随着“二次革命”的爆发,“刺宋案”不了了之。
幕后真凶,至今没有定论
对于“刺宋案”幕后凶手,后世史学界大约有三种说法。
第一种说法是袁世凯指使赵秉钧暗杀。
最早提出这一看法的是黄兴。宋教仁死后,黄兴撰写挽联,矛头直指袁世凯:“前年杀吴禄贞,去年杀张振武,今年杀宋教仁;你说是应桂馨,他说是赵秉钧,我说是袁世凯。”
这种说法流传最广,但因为没有一个证据表明此事与袁世凯有直接联系。据章士钊回忆,宋教仁遇刺的电报传来,他正和袁世凯一起用餐。袁世凯看完电报后叹息说:“遁初(宋教仁字遁初)可惜,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一声叹息,袁世凯是故作表演还是真情流露,不得而知,但不妨推测一下,即使宋教仁到京组阁,袁世凯身为总统,手握军权,尚有回旋余地,似乎犯不着暗杀。
第二种说法为赵秉钧擅自将宋暗杀。
这种说法的依据是,宋教仁进京组阁,第一个下台的是赵秉钧。据公布的应、洪之间电文显示:3月21日,应致洪电:“匪魁已灭,我军无一伤亡,堪慰,望转呈。”
转呈,就是呈给洪的上级,那只能是赵秉钧(洪述祖为内务部秘书,赵秉钧兼任内务总长)。但所有电文均为隐语,并没有指名道姓,赵秉钧为元凶也只能是猜测。史学家唐德刚认为:“袁或无立刻杀宋之心,然赵为保其相位,而趁机除一切劲敌。”(《袁氏当国》)
但据民国要人张国淦回忆,宋教仁遇刺消息传来,赵秉钧正在主持内阁会议,闻讯“大惊失色,当即离座,环绕会议长座数次,自言自语:‘人若说我打死宋教仁,岂不是我卖友,哪能算人。’”(《北洋述闻》)
由此来看,赵秉钧对宋教仁遇刺似乎并不知情。
第三种说法为,刺宋元凶是国民党人陈其美。
一些史学家推测,陈其美之所以暗杀宋教仁,缘于国民党内的派系斗争。更重要的,陈其美和应桂馨的关系很好。今年上映的电影《建党伟业》就采取了这一说法。
由于众说不一,幕后主使究竟是谁,至今没有定论。我更赞同骆宝善先生的看法。
骆宝善先生说,但凡一个政治人物,身边就会有一堆人,“上有好焉下必甚焉,有时候领导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下面的人就推测其意,身先士卒要替领导出力”。袁世凯也好,赵秉钧也罢,也许都无杀宋或立刻杀宋之意,但下属“立功心切”,争先替领导“分忧”,终于酿成血案。
近百年来,有关“刺宋案”众说纷纭,但可以肯定,宋教仁之死,是中国近代史上一幕哀怨凄凉的政治悲剧。
随着“刺宋案”的爆发,近代中国政坛两大政治力量,北洋军阀和国民党,再无妥协,和平建国与宪法政治也走到了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