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诗词歌赋、小说戏剧而言,报告文学仍然属于一种有待人们去发掘、提升的新文体。它伴随着过去30年中国社会的急剧变化应运而生,风云际会,使它迅速迎来了繁荣期、辉煌期。报告文学这种鲜明的社会与时代特征,决定了它在创作方式上的可塑性与探索性,这也构成了我个人进行尝试创新的基础。
我一向认为,若想保持一种文学体裁的生命力,就必须将它置于一种动态的发展进程当中。自上个世纪“新时期文学”诞生以来,诗人们经历了浪漫、朦胧、意象等一波又一波新潮流的淘洗;小说家则在写实的基础上,以意识流、魔幻、元小说等现代表现手段使虚构文学达到了异彩纷呈的多元化态势。反观报告文学从崛起到发展的30年间,除了擅长追踪社会热点以求取得题材优势之外,在创作方式与手法上则鲜有探索与创新。这便形成了报告文学这个文体所特有的矛盾现象:题材很新鲜,写法较陈旧。就艺术品格而言,它的创作手法实在是和时代步伐脱节的;就读者的反应而言,则是“报告”的社会效应远大于“文学”的效应。
身为一名从事报告文学创作近20年的作家,我不仅清楚地看到了报告文学创作领域存在着较大的艺术提升空间,而且深切感受到了进行文体实验、丰富其表现形式的个人责任。因此,在“非典”期间写作《瘟疫,人类的影子》的过程中,我便开始尝试突破自我,锐意求变,放弃了自己所熟悉的那种围绕事件谋篇布局、浓墨重彩描画人物的传统创作方式,转而偏重于宏观叙述与哲理思考。《瘟疫,人类的影子》除了有对灾难现象的直观描述之外,更多的是透过这次“非典”的出现,对生命与细菌、细菌与人类、人类与自然等这些原本就无法分开的关系给予了细密和科学的追问和思辨,用一种客观的态度和科学见识,试图回答和引导人们如何面对瘟疫和面对大自然,在人的生命和细菌的不断繁衍中,怎样获取和谐的局面与斗争的胜利。这是在追求一种直面现实的观察、一种形而上的研究和思考。最终我认为,瘟疫是人类文明发展的一种必然代价。
从描写具体事件与特定人物,到对人类历史文化的宏观叙述;从个体经验的揭示、普遍人性的挖掘,到哲学层面的深层思考。《瘟疫,人类的影子》成了我创作转型的标志。
如果说《瘟疫,人类的影子》揭示了人类文明发展的代价,此后创作的《中山路》则是审视中国走向现代化的代价,而《我们为什么不快乐》则是思索近30年中国社会转型的代价。在新世纪,我用3部作品,探问了“三个代价”。
报告文学的非虚构性是这一文体的立身之本,也是它的独家特色。过往,人们大多注意了这其中的田野调查性、新闻性和文献性。我则在此基础上,更强调它的学术性。
在创作《中山路》时,我虽然跑了许多地方,考察了全国许多条中山路,但并没有刻意去钩沉它们历史沿革的种种细节与掌故,而是将中山路作为载体和由头,将关注的焦点集中在追寻近代中国的现代化脚印这个大问题上,运用现代科学思维,借鉴学术界最新研究成果,从欧洲文艺复兴的兴起和中国深陷封建泥淖中挣扎的历史出发,回溯世界大潮的流向与中国命运的徘徊与寻找,记叙以孙中山为代表的几代民族的优秀儿女对祖国复兴之路筚路蓝缕的探求与奋斗。通过这条别具象征意义的“中山路”,拉开历史的视野,伸展时代的经纬,为当代中国的发展道路寻找历史依据和历史渊源。
有评论家说,在把握历史和现实的思维能力与成绩上,文学界与学术界的差距正在拉大。我试图用自己的创作,努力打通这种文学界与学术界的沟壑。
毫无疑问,报告文学是一种和社会生活联系密切、现实性要求很强的创作活动。这种现实性,不仅是要书写重大社会事件、追逐舆论热点,它更应该关怀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心灵问题和精神世界。
今天,我们正置身于一个充满焦虑的时代。由于社会转型,人们在蓦然发现了无限可能性的同时,内心的迷茫与困惑也在不断强化。身为一名报告文学作家,如何以自己的方式对这种社会存在的普遍焦虑作出回应?如何在这样的文化状态和精神氛围之中给予社会以新的思考?我选择了一个看似平常却意蕴丰富的问题——我们为什么不快乐?试图以此为切入点,展开深度追问,探讨中国社会转型期所付出的代价。
我们为什么不快乐?这不是一个今天才出现的问题,也不是只有在中国才出现的问题。这是一个人类至今未能解决、大概也无法最终解决的问题。但是,它在今天显得特别突出、特别紧迫、特别强烈。由于这个问题的历史性、普遍性和多元性,便决定了这部作品不可能依照常规的创作手段去完成,它必然要采用一种比较宏观的叙述方式,进行比较深入的哲理思考。
内容决定了形式。我在这部作品里动用了许多历史的与现代的理论资源与知识资讯,从宗教、文化、哲学、政体、饮食、男女、教育等不同的角度与层面,对与快乐相关的因素与因缘,进行了细切的剔抉、多向的探测,力争构成有关“快乐”主题的全方位的考察与开放式的思索。
有评论家说,《我们为什么不快乐》是一本关怀人的心灵和精神世界的著作,是一本对生命或生活本质进行终极追问的著作。这种评价,当然是评论家的鼓励。不过,我确实愿意直面当下社会中存在的各种问题,并以恰当的表现方式,贡献出自己的思考。同时,我也愿意通过对报告文学这种体裁进行文本实验,以求超越自己。(杨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