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母是中国历史文化传统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神祇形象,西王母信仰起自远古,绵延至今,并传播到海外华人世界。在昆仑神话世界中,青海湖是昆仑主神西王母的居住地,被称为仙海、瑶池。在今天的青海湖环湖地区,不但有许多与西王母信仰有关的历史文化遗存,而且西王母至今仍受到民间的敬奉,香火不绝。近日,在青海省社会科学院、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支持下,本报记者绕湖一周,与考古学者一道,对环湖地区与西王母有关的历史遗存进行了考察,参加了西王母祭祀大典等民俗文化活动。
煨桑,献祭,恭读祭文,沐手上香。湟源县宗家沟内,烟火缭绕,人声鼎沸。记者到达宗家沟时,这里正在进行一场祭祀西王母的大型文化活动。记者和中国民俗学会的学者们一起在现场观摩。
旁边的山腰上人头攒动,满是闻讯而来的附近村民,有汉族,也有藏族。正式仪式结束后,村民纷纷到山下的西王母塑像前献哈达、煨桑、祭拜。“我们走了几个小时山路,专门来祭拜。”一个村民告诉记者。
青海湖在古代也叫“仙海”等,被视为西王母的居所,在湖边曾建有西王母祠,专司祭祀。汉代班固《汉书·地理志》中记载道,“临羌。西北至塞外,有西王母石室、仙海、盐池。北则湟水所出,东至允吾入河。西有须抵池,有弱水、昆仑山祠。莽曰盐羌”。这些地名遂成为后世学者考证的焦点,至今仍聚讼纷纭。
现在青海省境内被视为西王母石室的地方有两处,都在青海湖边:一个是西宁市湟源县的宗家沟石室,位于青海湖东南岸;另一个是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天峻县的二郎洞石室,位于青海湖西北岸。
溯古通今的西王母崇拜
不到湟源,可能很难理解青海人对西王母崇拜的热度。记者在青海期间,恰值以“走进王母故里、缅怀中华母亲”为主题的首届中华母亲节暨第三届王母故里敬母大典,在湟源县日月藏族乡大石头村宗家沟举行。
湟源县位于青海湖之滨,同时也是河湟谷地的一部分,因其为湟水的发源地而得名。这里山高水急,土地肥沃。在湟源县宗家沟深处,有一个规模很大的石洞群,据说有100多个石洞,颇为壮观。不少学者认为,宗家沟石室与文献记载相符,规模可观,就是西王母石室。
湟源县城往前,记者乘坐的大巴车开到山谷口就因“块头”太大而不能再往前进。换乘中巴之后,记者一行继续前行。路旁,不断看到步行前往祭拜地的当地民众。
当地的数万名男女老少自发来参加这次祭祀活动,布满了山坡和山坳。一位老年人告诉记者,自己小时候这里就有祭祀、烧香等活动,只是近年才有了节目,大家都乐于过来先看节目、后去烧香。
伴着雄浑的鼓声,《王母颂》舞蹈节目开始了。一位古装少女从天而降,她所扮演的是西王母驾前的仙女。这位长袖少女在空中翩翩起舞,令观众大为惊叹,仰头观看。数位“仙女”随后飘然落地。最后,身着金黄色华丽上装的西王母才在鲜花洒落中缓缓登场。舞台上抖动的数块蓝绸代表了与王母相关的瑶池,而当地的民众则顺理成章地将其看做青海湖。
此外,还有数名男子扮作古代的羌族先民,手持狩猎的尖叉,跳跃着、呼号着登上舞台。他们正是西王母的崇拜者,而西王母作为一位母亲,守护和抚养着人类的先祖。
表演结束后,西王母的巨型塑像揭幕,引起了观众的一片惊叹。高达十几米的青灰色塑像身形颀长,博袍大袖,衣饰颇具古风,发髻高耸,右手持状如规矩的工具,上面还有两个小动物的塑像。西王母左臂高抬过肩,手心向外,这种慈爱的姿势,代表了西王母作为“华夏之母”的博大胸怀。
随后,中国民俗学会举行了授牌仪式,在湟源县设立了西王母文化研究基地。中国民俗学会的多位学者认为,湟源县宗家沟的遗迹值得重视,更多具体问题还有待进行深入的考察和研究。
表演和仪式结束后,当地居民涌到舞台上,虔诚地跪在西王母像前点香、叩拜。祭拜者中,也有中国道教协会的信众,西王母也是他们崇拜的神祇之一。
众说纷纭西王母石室
青海湖边的这两处西王母石室的起源都很早,但都存在诸多疑点,要考证确定为汉代的西王母石室目前都缺乏充足的证据。青海学术界对这两处西王母石室也有不同的看法。本报记者与学者们一起又前往天峻县的另一处石室进行考察。
天峻县的西王母石室位于县城东边的关角乡。记者与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考古队员在探访快尔玛乡的加木格尔滩古城后,来到这里。到了地点,才发现这处“石室”遗迹其实分为两部分。在公路的东边是著名的二郎洞,西边是一片建筑遗址,两者挨得很近,相距不到100米。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卢耀光曾对这里进行过考古调查。
二郎洞所在的山是一座独立的小山,高20多米,在一片平坦的滩地上显得很突兀,与其说是小山,不如说是路边的一块巨石。二郎洞共四个洞,分为主洞、偏洞,里面空间约100平方米。
西边的建筑遗址东西长七八十米,南北宽五六十米,当年曾采集到“常乐万亿”、“长乐未央”这样高规格的瓦当。卢耀光当时考订认为,自王莽时代到东汉以至西晋末年,河湟多事,都不可能在关角建造西王母寺。只有到了十六国时期的前凉,才有可能在这里建寺。
青海不少学者倾向于认为关角二郎洞为另一处西王母石室,阿顿·华多太等人则持否定意见。根据此次考察,记者发现加木格尔滩古城和关角有密切的关联,两者的瓦当相似,铺地方砖的形制也完全相同,是同一时期的文化遗存。如果从加木格尔滩城入手,在摸清该城的历史文化内涵之后,也许能够解决关角遗址的相关问题,乃至进一步讨论西王母石室之问题。
西海郡故城与虎符石匮
青海湖为羌人牧地时被称为“卑禾羌海”、“鲜水”等,一直属于中原王朝统治以外的地区。西汉末年,王莽秉权,为了其政治目的,在青海湖东北岸设立西海郡,中原王朝的疆域才第一次到达青海湖边,并由此拓展了对青海湖(仙海)、西王母石室等的一系列认识。
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考古队员蔡林海、王忠信陪同本报记者一起前往探访湖边的一系列古城,其中包括位于青海湖东北岸的西海郡故城。
车出西宁,逆湟水西行,大约两个小时,我们来到海北藏族自治州海晏县。青海湖边的金银滩上,夏日的草原如茵茵绿毯。停车后,记者下车就站在了西海郡故城之中,这时,一辆开往拉萨的火车从公路南边飞驰而过。这让记者颇感意外,没想到铁路、公路都直接穿过这个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根据资料记载,西海郡故城是东西长650米、南北600米的方形城,有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因残留的城墙形似三角形,被当地人称为“三角城”。在汉代,西海郡比现在更靠近青海湖,由于湖面萎缩,二者距离越来越远,现相距约30公里。上世纪50年代末,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安志敏考证指出,该城即为王莽设置的西海郡城。
西汉末年,王莽掌权时期先后建成东海郡、南海郡、北海郡。《汉书·王莽传》记载:“莽既致太平,北化匈奴,东致海外,南怀黄支,唯西方未有加。乃遣中郎将平宪等多持金币诱塞外羌,使献地,愿内属。”“今谨案已有东海、南海、北海郡,未有西海郡,请受良愿等所献地为西海郡。”王莽通过贿赂、胁迫,使湖边羌人“献”地,于公元4年建成西海郡,以示“四海归一”之意。
汉代西海郡自建立到被废,存在不过十余年,这是古代中原汉文化在青海湖边的短暂驻留。在整个古代社会,西海郡故城基本就是中原文化的最西沿了。
王莽西拓疆域,在青海湖边设置西海郡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西王母信仰在西汉、东汉相交之际的极度兴盛,与王莽有密切的关系。王莽的姑母王政君是汉元帝的皇后,位高权重,王莽为篡汉位,不断鼓吹她为西王母的化身。将西王母所居的青海湖纳入帝国版图,访求西王母石室,在政治上对王莽而言显然有积极影响。《汉书·王莽传》中记载的中郎将平宪与西羌献地豪族的问答,大肆恭维王政君,鼓吹在西海之地连现符瑞,以迎合王莽之意。
王莽篡汉最后失败了,卑禾羌夺回青海湖故地,西海郡也很快被废弃,此后长期在中原王朝的疆域控制范围之外,但是对仙海、西王母石室的印象则留在了中原地区的文化认知中。
东汉思想家王充在其《论衡·恢国篇》中也将取得西王母石室、设立西海郡作为汉代国力强盛的例子大加宣扬:
后至四年(汉平帝元始四年,公元4年),金城塞外,羌〔豪〕良愿等〔种〕,献其鱼盐之地,愿内属汉,遂得西王母石室,因为西海郡。周时戎狄攻王,至汉内属,献其宝地。西王母国在绝极之外,而汉属之。德孰大?壤孰广?
记者和考古队员走在西海郡故城,唯见残垣断壁,夯土累累,绿草萋萋。然而考古工作者在这里曾采集到许多文物,包括“西海安定”瓦当等,其中虎符石匮最为重要。按北京大学教授李零《王莽虎符石匮调查记》,石盖出土于1943年,石匮出土于1987年,两部分出土相隔44年而能成为完璧,亦属幸事。
虎符石匮现陈列在青海省博物馆历史文物展室,记者来西海郡故城前已经前往参观过。虎符石匮分上下两部分,通高两米有余,上为石盖,雕有俯卧石虎;下为石匮,刻有“西海郡虎符石匮/始建国元年十月癸卯/工河南郭戒造”,3行22个篆字,仍清晰可辨。“始建国”为新莽年号。
据史书记载,王莽建立新朝前,各地纷纷进宝献媚,诸如巴郡石牛、哀章金匮之类。王莽又“颁符命四十二篇于天下”,虎符石匮当是其中之一,而且是目前发现的唯一一个。
来到西海郡故城,记者不禁琢磨起一个问题:为什么在西海郡颁发的“符命”采取装在虎符石匮之中的形式,这是否与西王母信仰有关?然而对于这个问题,资料中并没有很好的解释。只有李零在其调查记中推测,“此匮出西海郡,可能是与东海、南海、北海三郡配套。此器以虎为纽,是以白虎代表西海郡,如果其他三郡也有石匮发现,其纽当做青龙、朱雀、玄武。我们怀疑,它在城内的放置方向是虎头朝东”。
西王母与虎关系密切已属众所周知,《山海经》对西王母的早期描述是“豹尾虎齿”、“蓬发戴胜”。在汉代文物中,西王母大都居于龙虎座或双虎座上。而且应该说,所谓的四十二篇符命并非同样重要,汉朝人民正为西王母信仰如痴如醉,主政的太后王政君是西王母的化身,西海郡颁发的符命则应该属于最重要的符命之一。
记者在此基础上推测,王莽在新朝始建国元年就在西海郡设置虎符石匮,它采取的外观形式以及石匮所藏符命的具体内容,与西王母存在直接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