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忆在建构自己的一个梦
8月16日,上海国际文学周 “王安忆长篇小说 《天香》研讨会”在上海市作家协会举行。赵长天、赵丽宏、孙、张新颖、蔡翔、王鸿生、孙甘露等作家、学者参加了研讨会,同时,大批王安忆作品的忠实读者也闻讯赶来。本报记者应邀参加了该研讨会。
王安忆长篇新作《天香》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天香》讲述了上海士绅家族的兴衰命运、园林文化的穷奢极侈,还有一项由女性主导的工艺——刺绣如何形成地方传统。王安忆以清雅而富有情趣的细腻语言,描绘了一个家族及其家人的命运变迁。小说中历史背景和地理风貌,在很大程度上还原了当时的上海。除了虚构的人物,王安忆还让历史人物徐光启、董其昌、海瑞等一一过场。
《天香》寻找上海文化源头
上海市文联副主席赵长天:
《天香》不仅是王安忆最好的作品,也是我读到的当代长篇小说中最好的一部作品。王安忆总在不断变化自己的叙事风格。以前,她是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而《天香》恰恰相反,是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这个小说把很复杂、庞杂的内容就用这么一点篇幅来表达,这个不简单。小说里每一个人都非常有意思,都很有性格,小说把一个社会的变化以及上海的历史,自然地通过家族故事写出来,可以说写了上海史,也可以说写了文化史。
上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赵丽宏:我认为,《天香》的文本、内容、结构都具备获奖的资格。 《天香》中对每件事物都有非常深入的叙述,就像《追忆似水年华》里动人的描述一样,看似无用,但其实是与小说本身密切相关的。王安忆小说里面好像写了很多跟故事、人物没有关系的东西,比如说制墨、裱画、昆曲、刺绣,她每写一处都非常细腻。这些描绘跟小说其实非常有关联,她不仅写出了故事所处的时代,也写出了小说人物的现状,是非常成功的。
上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孙:
《天香》为上海的文化、历史和上海的今天找到了源头,这是一部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大作品,是一部纯文字性的小说,是一部很“小说”的小说。上海的文化非常复杂,《天香》找到了一个源头,这个源头我觉得是江南文化、上海文化,跟北方文化还是有区别的,这是那种细密的、委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文化源头。从这一点上来看,它是一部大作品。
文学批评家张新颖:《天香》的空间与时间很有意思。《天香》讲的是绣品,应该说是很小的东西,是没有空间的。可是,王安忆写小说又特别讲究“体量”,她习惯用“体量”这个词。这么小的物件怎么撑出一个大的体量、长篇小说的体量,很困难。我觉得王安忆用的不是解决困难的方式,而是她对这个物件懂了,懂了之后,空间就打开了。当然这个物又是绣品,所以它通的是女性,或者说是一群女性、一代女性,这就变成了小说所擅长的写人的性格、精神、历史等等这样的东西,所以她写了三代女性的历史。小说里,一个家族衰落了,但读上去没有衰落的感觉。虽然家族衰落,但是这个家族出来的物却兴起来了,它有逆着家族衰亡而兴的一个气势和生机。第二,小说的时间,王安忆的小说很有意思,和一般的现代小说不一样。一般小说的起点就是开笔写的时候,可王安忆不是,她要经过很多复述以后才找到起点。我觉得不管以什么样的形式,以文字的形式、以书画的形式、以针线的形式留下来的东西,那才是历史当中有价值的东西,我觉得王安忆把这个东西写下来了。
《天香》与《红楼梦》难比较
文学批评家蔡翔:王安忆的《天香》写得很大,可以引申出很多话题讨论。我想说一个非常小的话题。 《天香》里面王安忆要写的是手艺,手艺人的手艺。我感觉王安忆这几年对手艺是比较关注的。但《天香》和《红楼梦》又是有差异的,《红楼梦》是写的无用之用,宝钗形容贾宝玉是天下第一富贵闲人,又有时间又有富贵。 《天香》写的是有用之用,有用是以手艺来表现的。今天来讨论《天香》,从这样一个很小的话题就会看到,当这样一个手艺或技艺的概念发展成美学概念时,我们会看到技术是怎样产生的。今天,我们看到这种非常实体性的经济活动正在消失,虚拟性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强。这是一个小话题,但实际上是一个蛮大的话题。
文学批评家王鸿生:读这个小说的时候,我真的是在读王安忆。我觉得她是不断把自己的世界往下放、往下走,然后又不断地往回走。往下走和往回走之间包含了很大的时代,王安忆很少直接切入大家比较关注的敏感话题,几乎在她的小说里面不介入这些话题,但是可以看到她和这个时代的对话感非常强。在这样一个影像世界、一个快节奏的世界里面,实际上她是不断地用一种很温婉的方式建构她的梦,我觉得“天香园”实际上也是她的一个梦。在这个梦里可以看到很多东西,首先我感觉到这部作品的语言给我非常大的感动,那种轻,三代女性都是轻,而且执拗、安静。做手艺的人,干活的人,要特别专注、有耐性。而且为什么这几个女性可以干这样的活儿,这里面我觉得有王安忆对人生、对人的体验和观察。熟而不拙,一个人生当中如果拙了,注意力分散了,不可能干刺绣这样的手艺活儿。那种驳杂,那种俗的东西,又怎么达到轻、干净的境地?我觉得这个在她的人物、故事,包括写到那么多的“风物”,在写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整个就是透露出这样的气息。而这个气息我们知道就是在今天这个时代和世界上,应该越来越遥远、越来越被我们丢失的东西。实际上这中间包含了某种时代和历史对话的东西。
作家孙甘露:第一次读《天香》的时候,我感觉王安忆写的语言好像有点儿不一样了,我想大概是意味着王安忆可能要进入一个转变。很多人拿《天香》跟《红楼梦》作比较。 《红楼梦》有经验性的部分,虽然不一定完全真实。但是《天香》其实是一个想象性的写作,400年前的明末,面临一个巨大的社会变迁,手艺人的手艺及生活都将要面临变化。
我读的时候有一个非常复杂的感受。王安忆以前处理的材料多少跟个人经验有关联,农村生活的经验、城市生活的经验,包括听来的,这些东西跟我们的感性有关系。但是在《天香》中王安忆需要处理一个大的空间,跟作者的感性完全无关,完全从文字、图像、器物的材料当中引申出来。
王安忆坦言没得英国布克奖有些失落
王安忆在听取了众作家、学者的发言后,发表了创作感想,并回应了她的作品被英国布克奖提名最终落选一事。王安忆说:“我们这一代,20年、30年持续不断地写作。年轻的时候说我们是奇才,现在慢慢上了岁数了,年轻时回答为什么写作这个问题时,总是很爽快,我要表达我的感情。慢慢的,我还会回答媒体或者朋友,我是为了创造这个东西,我是一个有创作欲望的人。那么到今天我发现,好像还不是,还不够,我要给日常生活一个仪式化。这就涉及我们和世界的关系。现在都谈年轻化,有时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到了日薄西山的时候,但是又觉得还不是。我今年被提名英国布克奖,很高兴的事情。当然根本就不期待我会得这个奖,因为被提名的有三个人。但几乎每天都有境外记者采访我,还说我有希望得奖。到最后我真的有了期待,但假如真得了奖,似乎又太容易了,得了会不安,得不到会有遗憾。最后是一位美国作家得了,我承认我是有些失落的。 ”
王安忆坦言,她特别注重与世界同龄作家的作品进行比较,比如日本作家石黑一雄。王安忆说:“我要看看自己和同龄人的差别在哪里,我如果看到一个更好的小说,心情非常复杂,就会觉得怎么写不过他。有时候又觉得,可以写得更好。就这点来说,写作不是吃青春饭的,以前我常常说写到50岁就不写了,但是现在看来还会继续写。”
□本报记者/王臻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