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届茅盾文学奖颁奖礼前夕,作为获奖者之一的毕飞宇接受采访
写作与现实总应铆在一起
实习记者 韩亚栋
毕飞宇像个天生的演说家,从他口中娓娓道出的句子,就像他笔下的故事一样令人惊讶,言谈之中尽显思想者的关怀和小说家的幽默。比如他会拿自己的长相调侃说:“虽然留着光头,但我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信任的人。”
凭借长篇小说《推拿》获得第八届茅盾文学奖之后,毕飞宇的面孔一度频繁见诸报端。昨天,当他出现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就茅奖的话题与编辑进行恳谈时,言谈之中似乎已没有太多喜悦的情绪。因为他知道,还有一个更高的目标在等着自己。
满意久了,就被攥住了
本届茅奖评选结果出炉那天,毕飞宇在媒体面前玩儿了回“失踪”。谈到这个话题,他澄清说自己并非有意躲避,而是因为从来不用手机。“用座机永远能找到我,有时候我只是没把座机放进口袋里而已。”
问:这次获奖后的感受如何?
答:能获奖自然还是很满意的,但我得以最短的时间来处理它,如果满意久了,就被攥住了。得奖后得有更高的目标,那就是再写一部好作品。话说回来,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能得茅奖,因为以前茅奖的获奖作品,在我看来都是一些重大题材或历史类的作品。但我却一直认为,日常生活才是最重要的,我的价值、观察和感受总是和现实生活铆得很死。我觉得这次“茅奖”评审的价值取向已经做了很大的调整,否则我永远都得不了这个奖。
问:你对自己的这部获奖作品满意吗?
答:但凡落在我笔下的,不管正面人物还是反面人物,都是我的亲人,这是小说家的职业道德。其实每写完一部作品,我都会觉得自己原本可以写得更好,但这是不可能的。作品从自己的手里出来,我感觉内心的能量进入到书中了,因而它是有效的。如果你生活在我家里,看到我如何工作,你就会发现,我对自己的每一部作品都是满意的。
我们都活在自己的局限里
《推拿》中的主角是一群盲人推拿师,小说出版后被制作成有声读物,在盲人读者中流传。对于普通人来说,毕飞宇让他们看到了盲人群体真实的情感世界;而毕飞宇自己则坦言,一些盲人读者对他的作品表示遗憾。
问:当初写盲人群体的初衷是什么?
答:这其实是我的秘密。我注意到了一些很糟的现象,比如很多人在公众场合说段子时,对盲人极不礼貌,但据我观察,盲人其实比正常人更追求体面,更希望有尊严,这对我刺激特别大。我希望通过写一群有尊严的人,来抗拒那些鄙俗的现象。
问:你是如何走进他们的世界的?
答:我曾在南京特殊师范学校做过五年的教师,推拿中心的很多盲人都是我的学生。我们之间有很亲昵的关系,他们会摸我的脸,把我的手攥得很紧,找男女朋友让我看,夫妻吵架也会请我来调解。当然,在塑造人物的过程中,我也会遇到麻烦。这时,我会用手托着腮帮,静静地盯着他们,在内心与他们交流,感受他们内心的走向和温度。
问:为什么有些盲人读者会觉得遗憾?
答:他们觉得,还有些最隐秘的部分我没有写出来。在小说中,我写了他们的积极、坚强、自尊等比较阳光的一面,但也没回避另外一面,比如他们的多疑、封闭和虚荣,他们的嫉妒心也远甚于常人。每次写时,我都觉得写得很全很深了,写完后才发现,作家对生活的认识其实是非常肤浅的。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残疾人,活在自己的局限里。
所有的写作计划都是笑话
写小说之前,毕飞宇曾做过一段时间的法制记者,后来辞职不干了。令人惊讶的是,谈到自己当初的离职原因时,他给出的答案之一居然是:“我的文字关老过不了。”
问:当初为什么不干记者而去写小说?
答:主要是因为太辛苦。其实每个人对辛苦的承受是不一样的,我坐下来写一天东西没问题,但不停地奔波,被动地见生人,承受各种压力和困难,这个很是受不了。另外,我是个天生爱虚构的人,特爱胡乱想事情,最烦见谁写谁。我习惯于写小说,那是铺陈式的;但我干不了概括的活儿,听了一上午,只写四五句话,这个太费劲。
问:最近有什么新的创作计划?
答:我在写一部当代题材的长篇小说,但我还不好向外界透露什么。虽然一直有特别想写的题材,一直有计划,渴望一步步去实现,但我没有一部作品是按计划写出的,所有的计划对自己都是笑话。我一直在写节外生枝的东西,这种情况已经发生三次了。不过我也觉得,自然而然的内心其实是最为重要的。
问:你关心作品的销量吗?
答:我没资格谈销量,我作品的销量从来就没好过。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有许多东西让他纠结,但这个东西最不值得我去纠结。我是个很骄傲的人,不会去在乎你是否关心我的作品。我不是一个销量好的作家,但我是一个有价值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