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鹏(右)在接受本报记者张延平的采访
刚刚过去的周末,张鹏是这样度过的:10月22日,国家博物馆青铜展厅,9:30,小朋友专场;13:30,小朋友专场及互动活动;23日,世纪坛世界艺术馆,古典与唯美,12:30,常规讲解两小时;14:30,小朋友专场。很多周末他都如此,仿佛和博物馆有个约定,九年来,从未轻易失约。他为自己义务讲解的场次编了号码,昨天在世纪坛下午是第1566次。 张鹏的微博名字是“义务讲解员朋朋”。在微博中,他这样介绍自己:“国企办公室主任,务此正业,亦务副业,终此一生以博物馆为爱好,2002年起游荡于国家博物馆、首都博物馆、世界艺术馆,从事义务讲解几近九年。” 在博物馆里,人们也许不知道他叫张鹏,但的确有不少人叫他朋朋,更多的可能连朋朋都不知道,但会记得一名年轻的义务讲解员。一些博物馆爱好者时常给他打电话,问他哪个展览值得看,或者他去讲哪个,干脆就跟着去看哪个。 一名讲解员到底有多大的魅力和能量,仅用一次两个小时,就能让对历史、文物原本陌生的观众,从此爱上博物馆?又是什么强大的力量,把朋朋和博物馆紧紧地拴在一起,九年来从未分开? ■他讲解的声音不大 却带着一种特殊的磁性 9点刚过,朋朋来到国博C2展厅,等候着事先约好的专场。这里陈列着上百件从商代晚期至战国末期的中国古代青铜器,其中,有被誉为“中华第一鼎”的后母戊鼎,有商代最大的圆鼎子龙鼎,有晚清出土的西周康王时期的大盂鼎……尽管每件展品皆称稀世珍品,但这些从遥远历史中走来的青铜,对大多数的参观者来说,沉睡得太久了,令人不免感到陌生。一些参观者走近了它们,停留片刻即走开,就好像街头偶遇,只不过这一次擦肩而过的是青铜。每当看到这样的情景,朋朋就有一种要走过去的渴望,“其实我也不是专家,但我特别愿意当一名传播者,和大家分享这些美好。” 讲解开始了,朋朋站在展品的一角,他总是尽量为每一位参观者让出通向展品的视线。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特殊的磁性。最初,他周围仅仅是来自一家教育机构的30多个孩子,不知何时,越来越多的参观者加入进来,等走到后母戊鼎跟前时,朋朋身边已经围拢了五六十人,大人孩子都有。那个上午,肃穆庄严的青铜器在朋朋的讲解中复活了似的,沐浴着柔和的灯光,冰冷的青铜仿佛有了气息和温度。 拿到一份博物馆提供的标准解说词之后,朋朋要做的事情是把文字拆散、重新组合,把其中三分之一的形容词拿掉。“每次拿到讲解词我都会问,如果我是观众,希望知道什么?然后再围绕这些问题查资料、找答案。” “历史、文化、艺术不仅仅在图书馆里,也体现在生活中的每一处。”这是朋朋讲解常说的结束语。为了让小学生们明白古代皇帝祭祀的意义,他会很形象地说,“皇帝乞求上天的神保佑国家打胜仗,而供上一些吃的、喝的。”然后就自然引出一个字“簋”。他先让小朋友想想东直门那条著名餐饮街的名字,然后告诉大家,“簋”正是当年祭祀时盛食物的器具。一个互动的过程,一个链接的解释,他让小朋友明白了“历史就在身边”的道理。 “对于历史和文物,我掌握的信息比普通人多不了多少。”这样说,朋朋并非故意谦虚,“我的知识积累不像专家那样系统,而是围绕着一个又一个展览,跳跃着展开。比如讲解青铜器,就集中读先秦。为了讲唐代的生活服饰,就要集中了解唐代的历史。” 他还记得讲解生涯最初的青涩,“第一次讲唐代服饰,稀里哗啦的一字不差背了一遍标准讲解稿,带着观众半个小时转完全场。”如今,朋朋形成了自己的讲解风格,九年间,三四十个展览讲解下来,他已经可以从容地把储备的知识穿成串,信手拈来。 几十人同时听讲解,如果有个别人落在后边,朋朋会用手势、目光,把落单的人招呼过来,他重视每一个人的感受。无论是成人还是孩子,讲解完他都会“布置作业”,让他们久久回味,回去后还愿意再次走进博物馆。 ■每次横穿广场去国博 总是会忍不住跑着过去 朋朋的家乡距离西安只有几十公里,秦风唐韵吹动着少年的心,上中学时,“每次去西安,陕西历史博物馆是一定要去的。最初仅仅是寻找历史课本上照片的真实版,后来,找到一份宁静辽远的心态。”对博物馆的情结,就是那时埋在他心里的种子。 2002年,朋朋考入中国政法大学,攻读法学和社会学。年少轻狂的他多少有些失落,“之前心里只想着两所大学——北大和人大。”一天,他跑到北大在未名湖边给父亲打电话说:“我要回家!我要复读!”发泄之后,他闲逛到国家博物馆,偶然发现志愿讲解员的招募启事,他心动了,进去填写了报名表。他至今仍很感慨,如果当时没有迈进国博的那一步,现在的人生也许会完全不同。 考试由国博的专家担任考官,在满桌子的文物复制品里随机指定一件,由应考者现场解说。仿佛是命中注定该他开始一段与博物馆的缘分,轮到朋朋,考官正好指的是唐三彩——他在陕西博物馆见得最多的文物。 他说,在最初的一两年里,来自参观者的赞许和掌声,就能给他很大满足感,“也许那是出于身为异乡人、急需被肯定的心理。”朋朋老家在陕西,独自工作生活在北京的他也会面临各种各样的压力,给爸妈打电话,“在电话这头,过得好,我说好;过得不好,我也说好”。毕业最初的两年,和很多80后一样,他也跳槽,寻找适合自己的岗位,幸运的是,去年他进入北京同仁堂集团工作,那里的工作氛围和“老字号”厚重的底蕴给他一种归属感。一周前五天,他充实地工作;周末,他去博物馆享受“回家”的感觉。 2006年的冬天,风闻已久的中国国家博物馆闭馆整修的消息最终被证实了,朋朋的心里充满了留恋和不舍,就像要和一个朋友经历漫长的分别,尽管这分别只是暂时的。他在博客中这样写道:将近四年间,无数次和《珍藏特展》的陶鹰鼎、龙虎铜尊、四羊方尊、大盂鼎等等“声名显赫、身世尊荣”的重器面对面,那种感觉就像是老朋友。如果哪个周末因为学校有事情没能去博物馆看到它们,回过头来还是会想念。每个周末从昌平坐345路进城,再换乘5路在天安门西站下,每次下车横穿广场去国博的路上,总是会忍不住跑着过去…… 直到现在,朋朋都还是那个习惯,跑着到国博。“其实没那么赶,就是有种越接近国博,就越急切的心情。” ■除非老得不能动了 我会一直将这份工作坚持下去 把他牢牢拴住九年的,除了博物馆的魅力,还有渐渐发生着的改变。朋朋说,现在博物馆成了很多人必去的休闲和学习之地。“观众多了、年轻人多了、家庭多了,讲解中经常看到熟面孔,一个展览有看两次、三次的。有的人最初是自己来,后来带着朋友一起,然后是朋友又带来新朋友……” 朋朋说最早做志愿讲解,还需要在门口吆喝:“想听讲解的观众请到这边来!”才会有几个观众走过来。而现在,只要看到他胸前的身份牌,观众会主动提要求,“能给我讲讲吗?” 他的微博里,记录着讲解中的一些事—— 6月26日,“在国博讲解瓷器,有观众一边听着一边用手机在网上搜索我的信息,临走时向我要了联系电话,说回家让儿子坐飞机到北京来看展览。” 7月16日,“今天又应一对母女的要求在完成全部讲解后,回过头去又介绍了后母戊鼎、子龙鼎和大盂鼎,都要走出展厅,又有个小伙子急匆匆跑过来……” 有个上五年级的南方孩子曾经听过朋朋的讲解,他今年考大学,写邮件给朋朋,说要考到北京这个有文化氛围的城市,并且愿意做一个像朋朋那样的志愿者。 “我能做的,就是和大家分享博物馆里那份宁静的美好。”美好是可以传染的,朋朋就是那个乐此不疲的分享者。他说,“我喜欢看到观众在听着我的讲解、看着我的动作时的那种目光。我爱着我的这份工作,曾经告诉身边的朋友,除非老得不能再动了,我会一直将这份工作坚持下去”。 ■文/本报记者 张延平 于静 ■摄影/本报记者 胡金喜 郝羿
■采访手记 因为他 你也许会爱上博物馆 关注朋朋很久了,作为活跃在京城博物馆的明星义务讲解员,九年里听过他讲解的观众超过20万人次,令我们惊讶的是,他微博上的粉丝居然还不到2000人,而另一位有着丰富讲解经历的“阳光周老师”的粉丝才刚刚接近600。尽管微博的粉丝数不能说明全部,但与他们所作的相比,这群人受到的关注的确太少了。 通过私信约朋朋,很快就回了,但他说周末两天安排了四场讲解。于是,我们的采访就先以参观者的身份开始了。上午是中国古代青铜,下午是西方古典与唯美,我们跟随着朋朋,在时空的穿越中感受着文化的美好和悠远,他的讲解散发出祥和美好的气场,传染给在场的每个人。 在从国博到世纪坛转场途中短暂的交谈里,朋朋提到了另一位义务讲解员武老师。前不久,和他一同做义务讲解九年的59岁志愿者武老师,突发急病去世了。他为这个意外难过了好几天,除了失去忘年好友的悲痛,还有一份不为外人所知的感伤——曾经有二三十万人次听过武老师的讲解,但他去世的消息没有一个观众知道。 周末的忙碌稀释了偶尔的感伤。“去博物馆讲解,是对武老师的最好缅怀”,朋朋告诉我们,每到周末,博物馆里都会有像周老师、武老师这样的义务讲解员们在等候着参观者。因为他们,我们看到,一些参观者的反应明显有了变化,原本打算随便看看,碰巧遇上讲解,等到听完离开时,已经有了一种意犹未尽的不舍,“因为他,我居然爱上了博物馆。”一位观众对朋朋这样评价。在国博,遇到一位年轻的妈妈带着7岁的女儿,小女孩迷上了“听朋朋哥哥讲故事”,妈妈由衷地感慨,“女儿小,也许不能全部听懂,但今天的点滴,很可能就是为明天种下的一粒种子。” 朋朋是北京市青联委员,也是北京博物馆学会志愿者专委会秘书长 ,但他更喜欢的标签是:义务讲解员,这个跟随他九年的符号。他在博物馆伟大文明中汲取着阳光,他又将投映在他心中的光影折射给参观者。 采访朋朋的前一天晚上,碰巧在电视上看到以他为主人公拍摄的公益广告片。小片上出现了三个关于他的数字:九年讲解、3000多个小时志愿服务、观众20万人次。一个听过他讲解的“80后”朋友,给他发短信说,最近一直为找房子等烦心事困扰,刚刚看了这个温情的片子,想起了在博物馆听他讲解的情形,感觉心情好多了。 因为义务讲解员,也许你会爱上博物馆,这群人,真的是你在微博上值得关注的。这是我们作为参观者告诉大家的观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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