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璞归真的“轻散文”
——评郝炜、周颖“轻散文系列丛书”
朱晶
在“大散文”、“文化散文”受推崇广流行的当下，读到一种“轻散文”，忽有返璞归真之感。我指的是新近由九州出版社出版的“轻散文系列丛书”：一本是郝炜的《酿葡萄酒的心情》，一本是周颖的《忐忑》。
这套“轻散文”丛书有以下几个特点：
一是文章短小，题目细微。
与越写越长的“大散文”不同，“轻散文”篇幅短小，惜墨如金，一般千字左右，可一口气读完。周颖最短的一篇《乡村的炊烟及生灵们》只有200多字，郝炜的《那些登山的人们》也才400字。短，却并不单薄，前者从“炊烟”描写“生灵们交流时的语言”，写出了乡村生活的“声色沸腾”；后者则体会“向一座山峰又一座山峰进发”的意义，登山者“征服同类”、“征服自然”，“最后只是征服自己”。较之风行的追求“深远”与“宏阔”，“轻散文”似乎就是要回归到日常与身边，立意轻松而微小，就是要书写小题材、小景象、小感觉、小思绪。
郝炜《酿葡萄酒的心情》104篇，写夫妻日常亲情的就有31篇，近全书的三分之一。《陪妻子看会儿电视》、《与妻子逛街》、《妻子的菜市场》，爱之珍重，一目了然；《在家里喝酒》、《来一碗香喷喷的炸酱面》、《盼儿归》，不细想也知与妻儿有关。《孤独的鱼》写了件怪事：“我们家的鱼是孤独的。”搬入新居，看房的人说“缺水”，妻子又姓于，就养了两条鱼。不久死了一条，几次补养，都活不长，只剩下一条鱼。反复找原因也未能解决问题。而《细微的生活》是几则生活随感：五根黄瓜被食欲打破了平衡；早市女人的菜筐和她的日子；卖菜人身边“懂事”的小狗——正是在这个时刻，我感到走在前面的妻子，“像一只大鸟，好像马上要飞起来”——在晨雾里，她穿着“红色的丝绸的衣服”。一个很世俗很嘈杂的地方竟生出一个很浪漫很空灵的闪念，余韵绵长。
二是活泼有趣，质朴沉实。
“轻散文”虽然短小，但都写得真切朴实，活泼而有意味。周颖《忐忑》76篇，有22篇写睹物惊心，有温情有痛感，言简意赅。目睹一只羊被宰杀，作为食客内心受到“震动”(《生灵之死》)；看到一条狗穿越快车道，徒生一阵焦急(《一条横穿马路的狗》)；观烧烤店赎回的几只惊魂未定的鸽子，叹及生命的无辜与杀生的坦然(《鸽子》)。《他杀和自然死亡》似乎由此别出新意：为煮面条在厨房找葱，发现一只“干巴巴的橙子”。这只躲过“屠刀”的橙子，虽然“已经死亡”，但选择了“有尊严的死”，并“捍卫”了体内的“种子”。在《一个新物种》里，人们或许会为“我”把“一枚红色木棉枕芯”被汽车碾压称作“车祸”而不解，可是当“我”讲述到，在中国，穿着比枕芯还
漂亮的孩子——每天有一个教学班数量的他们被汽车撞死，你还能轻松吗？这一系列触物遐思的短文中，细处入笔，语调平静，却积郁着作家深挚的爱心与悲悯情怀。
郝炜的往昔回忆与现实感悟也不乏动人的篇章。《蹬冰划子上学》当年冬雪中的童趣呼之欲出，《麦垛上的月光》麦秸气息与奶奶的哭声至今牵人肺腑；而《一件小事》中，“让盲人先上车”的吁请，“让列宁同志先走”的幽默，加上盲人熟练使用报时器、手机的乐观淡定，勾勒出一幅当代人际关系的新风俗画。值得赞赏的是，郝炜笔法从容质朴，善于抓细节、讲故事，字句简洁，多用口语，不雕琢、不铺饰。
三是自由身份，平和心态。
写“轻散文”的郝炜、周颖，都不是散文“专职”作家。这当然不意味着散文家不必写“轻散文”，而是强调其随意身份更便于打破既定的散文模式。就是说，“轻散文”可以成为更多文学爱好者的自由书写方式。郝炜，吉林著名小说家。早期出版过诗集散文集，后致力于小说写作，已有《感情危机》、《老人和鱼》等多部小说集问世。周颖，虽然写过不少散文随笔，但他的诗歌写作成绩令人瞩目，2008年他与画家姜国芳合出的“紫禁城系列诗画散文集”《泪眼看清宫》，堪称精品。他们的“轻散文”，概言之——郝炜营造的是鲜活，周颖奉献的是理趣，他们共同降低了观察生活的视点，秉持着一种平和甚至是感恩的心态，无牢骚，常知足。这样，他们就更多地发现了生活中值得惊喜、关注、回味和珍惜的人和事。例如，他们都注意到了一个擦皮鞋的女人，郝炜面
对的是一个大学生的母亲，“总戴着一个口罩”，但她解释说，孩子不需要我挣的钱，天下雪就不干了。下雪后“她果然是不在了”。郝炜的感慨是：擦鞋者未必贫困，“谁不想率性地生活呢？”而周颖关注的是黑与白的对比与冲突。自己喜欢穿黑皮鞋，“一个水点、一个泥点都无疑对黑色是一种破坏”。而给他擦鞋的“女师傅”却是“一顶小白帽、一个白口罩、一副白手套”，似有“洁癖”。然而，当鞋被擦得干净到“掉上一滴水滴都会滑下去后不留一点痕迹”，周颖不得不信服：“看来只要洁净，污垢也会避而远之的……”
不可否认，“大散文”、“文化散文”推动了散文的复兴。不过，现代散文的发展流变，从来都是百花齐放，多元并进。郝炜、周颖关于“轻散文”概念的提出和实践，可以看作是对传统生活散文的一种回归和创新。周作人的志趣美文、梁实秋的“雅舍小品”、孙犁的“芸斋”散记，皆可视为“轻散文”的前辈经典。孙犁说：“我仍以为，所谓美，在于朴素自然，以文章而论，则当重视真情实感，修辞语法。”所以，郝炜、周颖的“轻散文”实验，就不单单是追求文章的精短，更是文风和散文理念的改革，意在提倡一种朴素自然、真情实感的写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