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晚,蜂巢剧场外,众多观众正在等候进剧场观看话剧《希特勒的肚子》。
十二星座系列话剧之《天蝎座》在枫蓝小剧场上演。
穿过双井桥东一片正在建设的地铁工地,右拐进一个小胡同,经过一个“麻辣香锅”店、一个湘菜馆后再左转,就到了麻雀瓦舍剧场所在的大院。在人们的印象里,剧场应该建在闹市,一派富丽堂皇的气象,而北京的30多个小剧场,有的显露在闹市,有的则深藏胡同里、大院旁、商场内,这家“麻雀瓦舍”更深入到东郊一座废弃的厂房中。2005年以来,北京的小剧场进入活跃期,演出场次、剧场建设都堪称全国之首。经过6年的迅速扩张,如今,小剧场的发展面临着新的挑战,在“不差钱”的情况下,观众希望看到更多有品质、有内涵的作品。
2010年,平均两天上演一台戏
前晚六点多钟,位于东直门外十字坡的蜂巢剧场,票房窗口早早就挂上了“今日票已售完”的牌子,等待入场观看话剧《希特勒的肚子》的观众从三楼的入口处排到了一楼。一对没有买到票的情侣羡慕地看着长长的队伍,女孩儿抱怨男朋友,不该抱侥幸心理,当天才来买票。在东直门附近实习的北大学生小张,一边排队,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汉堡,“下班直接过来的,早点进去占个好位子。”
这样的情景,在蜂巢剧场门口几乎天天上演。人艺实验剧场、东方先锋剧场也常有这种情形。近6年来,由孟京辉、田沁鑫等中年导演“领衔”,黄盈、赵淼、邵泽辉、李伯男等年轻导演担纲“主演”的小剧场市场,上演了一出迅速扩张上升的“大片”。
北京演出行业协会公布的数据显示,2010年,北京话剧演出达2919场,话剧观众人数达152.5万人,小剧场达到30多个,剧目数量超过200部,平均不到两天就有一部新戏出炉。和2005年之前相比,不仅小剧场数目增长近10倍,剧目也增长了近10倍。一出戏一年演出上百场,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大多数热门剧目都能达到这条线。因《有多少爱可以胡来》、《剩女郎》等剧而被观众熟知的导演李伯男,5年排了15部原创小剧场话剧,总场次接近3000场,其中仅《有多少爱可以胡来》就演出了875场。
近3年来,北京的小剧场话剧还频频输出外埠。孟京辉1999年导演的《恋爱的犀牛》,头10年一共演了260多场,近两年却演出300多场,并且从北京、上海、广州这些一线城市,演到新疆乌鲁木齐这样的小剧场空白城市。今年9月,这只“犀牛”还远渡重洋,赴澳大利亚演出。田沁鑫导演的时尚版《红玫瑰与白玫瑰》,短短一年间也在全国巡演了上百场,眼下正在大连演出。
小剧场话剧门槛较低,二三十万元就能制作一部比较精良的剧目。低投入,高回报的小剧场市场很快引起了众多投资人的注意。1999年,孟京辉排演《恋爱的犀牛》时,因为无人投资而不得不抵押自己的房子,贷款排戏。现在,孟京辉不仅拥有了自己的剧场——蜂巢剧场,同时还有不少知名品牌希望与他联手,他即将上演的新戏《初恋》,就成为国内首部与知名汽车品牌联合制作的话剧。年轻导演也是投资人眼中的宠儿。刚刚30岁出头的黄盈,已经排了31部戏。他说,自己已经很久不为投资发愁了,“有一次,我正在等电梯进剧场时,接到一个投资人的电话,进了电梯又接到另一个人的电话要投资我的戏,刚出电梯电话又响了,还是投资人打来的。”因为作品卖相好,备受白领观众欢迎,李伯男更是被资本疯狂“围剿”,“找我排戏的公司院团能排起一个长队,如果所有的邀请都接受的话,我的档期大概能排到5年后。”
“风投”介入,民营戏剧要“上市”
从奥体中心西南门往里走100米,就能看到“戏逍堂”的大招牌。东、西“操场”是大、小排练厅、“大通钱庄”是财务室,“白虎堂”是市场营销部,“梦开始的地方”是宿舍……1100平方米的戏逍堂“堂口”堪称北京最气派的戏剧团体办公室。但6年前,戏逍堂在雍和家园的第一个办公室只有十几平方米。这些年,戏逍堂从小到大,也见证了北京小剧场话剧市场壮大的历程。
很多人把2005年戏逍堂的成立当作北京小剧场话剧市场的一个拐点。原为大型文艺演出活动制作人的关皓月颇为自信地说:“我给北京小剧场打了一针强心剂。”作为当年唯一的民营话剧投资机构,戏逍堂带给北京小剧场市场的强心剂其实是一种信念:小剧场也是可以赚钱的。“从一开始,我就是因为看好小剧场话剧的商业前途才进入这个市场的。”关皓月说。
在戏逍堂之前,几乎没有投资人会关注小剧场话剧,因为大部分演出都是赔钱的。2004年9月开业的“9剧场”,头4个月只有30场演出。2005年9月18日,北京第一家民营小剧场北剧场正式宣布倒闭,当年开业的东方先锋剧场账面上也是入不敷出,真正活跃的只有一个人艺小剧场。一次偶然的机会,关皓月去看小剧场话剧,发现剧场空着很多座位。他算了算账,如果现场座位能够坐满的话,做小剧场还是很有“钱途”的。2005年5月1日,戏逍堂正式成立。
关皓月的信心从何而来?“当时北京的情况并不好,但是从整个国际大环境来看心里就有谱了。”当大多数人只看到不景气时,关皓月看到:每天晚上,东京有500多场戏剧演出,纽约有600多场,这就是北京的未来。他相信,北京的市场一定能有大发展,小剧场话剧是一种可以复制的商业模式,也可以像麦当劳那样做成连锁店。在大家都赔钱做戏的时候,戏逍堂推出的第一部戏《到现在还没想好》首轮演出就赚了10万元。为什么这个戏能赚钱?关皓月的理由很简单,“我自己挑导演,他必须保证单场成本不超过8500元,不控制成本,没得赚!”投入、产出、成本、报表……关皓月虽然做的是话剧,可是他嘴里念叨的却是戏剧人听不懂的经济词汇。
听不懂经济词汇不要紧,戏逍堂带给小剧场的刺激人人都感受得到。在他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小剧场,更多的人带着钱进来了,市场在一点点地发生变化。几年来,北京陆续成立了30多个民营戏剧团体,戏逍堂、哲腾文化、盟邦戏剧、三拓旗成为市场中的佼佼者。几年下来,民营戏剧团体在小剧场话剧市场逐渐占领主流地位,一年两百多部剧目中,国有话剧团体所占比重大约在10%左右,剩下90%都是民营制造。除了创作话剧,一些民营团体还介入了小剧场建设,戏逍堂在北京有两个小剧场,繁星戏剧村成为北京第一个民营集群式剧场,海家班的专属剧场即将在东单开业。
今年,戏逍堂拿到了1500万元的风险投资,在堂主关皓月的计划里,明年可以拿到第二轮风投,如无意外,2013年公司或许可以顺利上市。戏剧营销公司上市,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如今却变得触手可及。
示范效应,戏剧节孵化梦想
当越来越多的民营机构加入进来时,成本、利润成为戏剧人的口头禅。小剧场的英文写法为experimental theatre,意思是实验性剧场。但在如今的小剧场舞台上,多为贴满搞笑、时尚标签的作品,具有探索性的实验话剧竟成了稀罕物。
如何拯救戏剧人的艺术梦想呢?黄盈的作品《未完待续》上演两年来,演出超过上百场,无论艺术,还是商业方面都可圈可点。可是,2005年,黄盈刚刚完成这部作品开始四处寻找投资时,有的投资人却明确表示对这种戏没兴趣,有的投资人好言劝他,这种主人公会死掉的戏很难卖,不如把结尾改改,再加点有趣好玩的元素。因为他的坚持,这个剧本又重新回到抽屉里。2007年举行的青年戏剧节给了这部戏一次“复活”的机会,“戏剧节不会问你主人公死没死,不在乎好卖不好卖,只要他们觉得有价值的戏都会扶持。”正是青年戏剧节的几万元扶持资金加上黄盈自己的一部分投入,让《未完待续》搬上了舞台。奇怪的是,这个原本没人愿意投资的戏,一搬上舞台却获得很多人的青睐,很快就有人和黄盈联系商演事宜,其中就有当初曾经拒绝这个戏的投资人。
由孟京辉担任艺术总监的青戏节,就像一个孵化器,孵化着年轻人的艺术梦想,它也是目前国内坚持最久的民间戏剧节,虽然每年的经费都捉襟见肘,但他总是鼓励年轻导演“放手做最想做、最有激情做的戏”。导演赵淼说:“只有在这个舞台上我才可以毫无顾忌地做最纯粹的戏剧,才可以坚持自己的肢体戏剧风格。”
经过4年的坚持,青戏节逐渐成为国内最有影响力的民间戏剧活动,推出了黄盈、赵淼、邵泽辉、李建军等一批优秀年轻导演。作品规模从第1届的11部扩展到今年的57部,参与者也从北京扩展到更大范围。一些国际知名的戏剧节也开始注意到这个年轻的戏剧节,今年,青戏节不仅带着作品参加了法国阿维尼翁戏剧节,同时还将对方的优秀作品邀请到国内演出。爱丁堡戏剧节和苏格兰国家剧院的相关负责人也都前来看戏,有意邀请几位年轻导演合作。“我看了10个作品,每个都不一样,这真让人意外。”苏格兰国家剧院导演大卫·安德森说。
青戏节的示范效应也带动了更多人的加入,从今年年初到现在,北京已经举办了6个针对小剧场的戏剧节和展演活动。正在举行的第3届“风马牛”戏剧节就是一家地产公司多年坚持举办的,戏剧节规模也从第1届的3部戏扩展到今年的7部戏。“各种戏剧节,让年轻创作者的‘臆想’和较劲儿,可以有一个平台来证明。”黄盈说。
跟风模仿,锁定白领加爱情
李伯男的《剩女郎》即将登陆人艺实验剧场,进行3周年纪念演出。他大概是当下话剧市场最温情的导演,从2006年的《有多少爱可以胡来》,到2008年的《剩女郎》,再到2009年的《嫁给经济适用男》,无一不是延续着白领加爱情的温情模式。正是在他的引领下,这个模式成为近几年商业小剧场话剧的一个固定套路。
看看近期的演出资讯,依然如此。除了《剩女郎》,雷剧场也将演出讲述“剩女郎”故事的《如果不说那句话》;《谁跟我结婚》则即将登陆繁星戏剧村,枫蓝小剧场《天蝎座》正在讲述一个像蝎子一样女人的爱情故事……放眼望去,几乎每个小剧场话剧都和爱情有关,“难道现在年轻人的生活里,除了谈情说爱就没有别的内容了吗?”著名戏剧评论家林荫宇有些纳闷。剧评人陶子说,投资人讲究利润回报,“白领加爱情”模式是最稳妥的套路,在投资人眼里是最好卖的类型,所以这一类剧目才会在小剧场大行其道。
戏逍堂出品的《有多少爱可以胡来》首演26场即创下48万元的票房奇迹。从那以后,很多投资者都跟着“胡来”,非此种模式不投。关皓月也收到很多类似结构的剧本,“他们都把这个戏看得太浅了,只是学了白领加爱情的外壳,却没有学到这个戏对当代人爱情、婚姻价值观的思考。如果没有这些思考,这个戏怎么能演875场还有人看?”
《胡来》培养了一批观众,那些只抄外壳不及内容的跟风之作,起初也有人看,但时间一长却败坏了大家的胃口。李伯男说:“我是真诚地用我的青春去创作,希望大家也能和我一样真诚地面对作品。”
但即使是有思考的模式,观众看得多了,也有了一些“审美疲劳”。今年,李伯男的《半糖》在东方先锋剧场演出时,就有观众批评故事太老套,桥段不新鲜,“适合喜欢情感故事、笑点低些的年轻观众观看。”还有观众表示,该剧“没有李伯男几年前的另一部话剧《有多少爱可以胡来》那样带给人强烈的震撼与触动了”。
原创尚且如此,跟风者又能走多远?李伯男谈到这里有些沉重地说:“每一个创作者都应该珍惜自己的创作机会,这个市场培养起来很难,但要破坏却很容易。”
政府两千万资金
一半扶持小剧场
近两年来,政府主管部门对于越来越活跃的小剧场话剧愈加关注。针对充满活力的演剧市场,北京市近年来推出了一系列政策。北京市舞台艺术创作生产专项扶持资金已经进行了4次评估,扶持资金达2000万元,其中一半扶持项目为小剧场演出作品。
北京市文化局演出艺术处处长张健表示,文化局对小剧场的关注分为三个梯次。第一梯次是关注大学生戏剧节,从培养观众、戏剧爱好者入手扶持小剧场;第二梯次是关注青戏节,扶持进行艺术探索的实验戏剧;第三梯次是关注有一定票房,又兼具思想性和艺术性的优秀作品。明年,文化局还将推出15部原创小剧场剧目的集中展演,入选的都是这两年演出市场上分别达70场到100场的剧目。“原创剧目展演,每场演出政府补助5万元,大家可以由此了解政府对于原创探索剧目的态度。”张健说。据悉,文化局还将推出多项繁荣舞台艺术创作的奖励政策,其中很多项都将覆盖小剧场话剧的创作、制作、演出等各个环节。
12月初,北京市文化局还将在全市建立剧场联盟,整合北京100个剧场和在京中央院团的剧场资源。随后,将对相关剧场进行改建修缮,建立票务联网系统,并在原有的演艺罗盘基础上搭建信息服务平台,每天在《北京日报》、《北京晚报》上刊登演出信息。随着剧场联盟的建设,还将在全市推广剧场标准化管理,从硬件、软件、服务等方面,建立行业内部有效的管理机制。
专家对话
陶子:小剧场需开放视野
记者:从2010年开始,对小剧场话剧的质疑多起来了,您觉得是为什么?
陶子:原因出在小剧场话剧的创作乏力。一方面市场扩张得太快,另一方面产品质量跟不上,创作中出现同质化现象,使观众产生审美疲劳。近五六年来,商业小剧场作品水准虽然有所提高,但创作动力过于金钱化,不是长久行为,很难真正推动戏剧创作持续地向前发展。有些戏剧团体,为了降低成本,创作者都是比较边缘的戏剧人,戏剧专业背景不强,也导致了一部分作品的质量下降。
记者:小剧场话剧中还是孟京辉、田沁鑫这些中年导演的作品更受欢迎,当下的年轻导演为什么不能和他们抗衡?
陶子:孟京辉、田沁鑫的优势是更社会化一些。他们都经历过一些时代变化,有过巨大的不适,憋着一股劲儿要说出自己的话,给了他们很大的创作动力。田沁鑫现在越来越重视开发小剧场资源,她的《夜店》一下演了几十场,给小剧场舞台带来许多新鲜元素,将当代生活中的种种不自洽暴露出来,在戏剧叙述方面也是开放式的,不再追求好莱坞式的完整叙述。
而现在的年轻导演太温和,知识面也太窄,封闭在戏剧的小圈子里,知识储备和对社会的关照都不够。估计他们都不看主流媒体,不知道当代中国人到底在想什么,只是看看微博,发发小牢骚。虽然他们的环境很好,却可能像温水煮青蛙一样,被舒适的环境磨掉对社会的敏感,中国的GDP已经世界第二了,他们却把握不到社会的能量在哪儿。
记者:要是给年轻导演一些建议的话,你会说什么?
陶子:他们急于表达自己,却忽略了与社会的契合度。他们应该先把自己的表达放在一边,因为你的表达未必是别人关心的表达。在这方面,《你好,打劫》的导演饶晓志做得比较好,他虽然只做了三部戏,但每一部都有进步,知道市场真正需要什么。(陶子为著名剧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