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严定宪
（上海美影厂前厂长、动画片
《大闹天宫》首席动画设计）
75岁严老喜欢宫崎骏
记者：您对“孙悟空”是不是有着特殊的情结？
严定宪：我做了三十部动画片的导演，其中三部都是以“孙悟空”为主角的，而且这三部都是影院长片。第一部是《大闹天宫》，上下集一共120分钟，历时四年，我作为原画设计组的组长，一路跟着，那四年都给“孙悟空”了。“文革”以后我又做《人参果》，也有一年多的时间。到上世纪80年代中期，特伟先生和我还有林文肖又合作了以“孙悟空”为主角的《金猴降妖》。可以说，“孙悟空”的故事占了我十年的时间，所以我对它的感情很深。
记者：“孙悟空”动画形象当时是怎样创作出来的？
严定宪：当时我很年轻，也在想怎么画“孙悟空”。用美国卡通那种夸张变形的方法不能体现中国动画的特色，前苏联那一套比较写实、抒情的也不太适合，后来我们就想到向京剧学习借鉴。当时我们请了一位“南猴王”郑老先生来美影厂给我们上课。他说“孙悟空”既是个猴子，又是人，又是神仙，你们要抓住这三个特点。我们就去看了很多和“孙悟空”有关的戏，还去京剧团里跟着老师学基本动作。我到现在还记得，孙悟空要往前看，是手搭凉棚，还要缩着脖子，有的时候坐下来跷着二郎腿，还要抓抓痒，这些经验在当年创作时对我们的启发很大。
记者：当时美影厂创作环境是怎样的？
严定宪：我现在去翻那些迪士尼的老片子的记录，发现他们的原画设计都有好几十个人，动画设计又有几十个人，而我们当时一共就只有二三十个人，就是靠大家努力去干。印象最深的就是要天天加班，白天八小时，晚上一般吃过晚饭从七点干到九十点钟，天天如此。后来有人统计说，我们的手稿差不多有10万到14万张，其实肯定是不止的。有些人不太了解美影厂，以为我们随便制作多少都行，反正是国家贴钱，其实那时候是事业单位企业管理，每年都有任务，你一定要完成计划。人家老问我，你有没有奖金，我说没有啊，就是几十块钱工资。当时大家想的就是怎么把电影搞好，让观众喜欢看。
记者：您认为《大闹天宫》为什么会成为中国动画的经典？
严定宪：《大闹天宫》最好的地方就在于，这个故事是中国家喻户晓的，它的艺术风格完全是典型的中国元素，尤其是里面的装饰画风格是中国非常重要的艺术品种，还有这部片子里的动作设计也是中国式的。
记者：刚听说《大闹天宫》要制作3D版本的时候，会不会担心或者有抵触？
严定宪：当我接到厂里的电话，听说要和美国合作做3D版，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是不是要做成像《玩具总动员》那样的木偶片，当时说还没最后定。我说，如果要做成那样，我觉得不太合适。美国的木偶片都是圆的，而方圆结合才是中国的特色。后来美国特艺公司也说，要把《大闹天宫》中国式的艺术风格原汁原味地保留在3D版本里面，我觉得这和我的想法是一致的。
记者：这次上影集团找来了世界最优秀的影视特技团队美国特艺集团参与制作3D版《大闹天宫》，您看了3D版的样片满意吗？
严定宪：挺满意的，现在的新版既保留了原有的艺术风格，又增加了层次感和空间感。看完新版再去看原来的，就会觉得画面窄得不得了。我明天还要再去审片，我们还在不断提意见返修，他们的新技术要适应中国的造型艺术风格也需要有个过程。我挺佩服美国人的，很有敬业精神。
记者：《大闹天宫》诞生50年了，但是大家依然觉得没有新作品能超越它，为什么？
严定宪：我觉得实际上应该可以超越，现在各方面的技术和专业人才比我们那时候要多得多，但是可能还需要一个发展过程。现在很多人做动画片就是用脑子去想象，也不去采风。我们那时候做《大闹天宫》，导演特地把我们带到北京去参观故宫，让我们去感受神仙境界是什么样的，还请了故宫博物院的老先生给我们讲解。你知道宫殿外面为什么会有很多汉白玉栏杆么？他说这是因为皇帝想做天上的皇帝，所以汉白玉是代表一层层的白云，托着太和殿。这马上引发了我们的思考，《大闹天宫》必须有很多云层来托着宝殿，才能烘托出玉皇大帝的身份。再比如我们做《草原英雄小姐妹》，要到零下二十几摄氏度的内蒙古去体验生活，采风真的能给人带来灵感，但现在很少有人这么做了。
记者：您觉得中国动画现在最缺什么？
严定宪：我们老厂长特伟先生说，不要重复别人也不要重复自己，我觉得这是很对的。做中国的动画片，就是要创新。过去的水墨动画大家都说好，但那是几十年前的，现在的审美和当时已经不一样了，现在的观众希望看到什么样的作品，创作者了解过吗？另外，我觉得现在缺少好的编剧，像日本的宫崎骏我就很喜欢，他的故事特别精彩。其实，中国有很多好的民间传说和故事可以用动画来表现。我现在已经75岁了，眼睛也花了，不可能再去做片子了，我就希望能有一些有心的动画人，做出几部好片子，改变现在的状态，好好打个翻身仗。
本报记者李俐上海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