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版年画陷艺绝人亡之境
就在我到达聊城采访的第三天早晨,东昌府年画社社长徐秀贞来了,要陪我们一起去冠县定寨乡后杏村,去拜访陈庆生——东昌府年画最后的刻版工匠。
张宪昌管徐秀贞叫“大姐”,看得出这个“大姐”在张宪昌眼里很重要。他不只一次地跟我说过:“没有大姐,我张宪昌干不成。”
在去冠县的路上,我才知道,其实,真正刺疼张宪昌的是7年前一位俄罗斯同行的来访。2004年,俄罗斯科学院院士、汉学家李福清到聊城访问。张宪昌陪了这位汉学专家整整三天。张宪昌第一次了解到,几十年来,李福清对中国木版年画的收集、整理、研究,已经大大地走在了我们前面。他根据圣彼得堡收藏的中国木版年画,主编、出版了《中国木版年画集成·俄罗斯藏品卷》。俄罗斯藏有的大量中国木版年画,可以说是中国之外全世界藏有量最多的。且所藏大部分为晚清版年画,一共大约有7000幅。值得深思的是,李福清已经从单纯的收集、整理、研究,进入了比对研究的阶段。这对张宪昌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心结。
有一次,徐秀贞问张宪昌:“能帮助你做点什么?”
张宪昌脱口而出:“收集、研究、整理东昌府年画我行。东昌府年画的发展,特别是想让它产业化,再次走进老百姓的家里,我张宪昌干不了,你行!”
并且,他脱口而出给了徐秀贞三个字:“我缺钱。”
徐秀贞二话没说,拿出钱来,专门去聊城工商管理局登记注册成立了“东昌府年画社”。张宪昌和徐秀贞决心从头做起,寻找那些东昌府年画刻版的老工匠,请这些老工匠按照传统的风格复刻东昌府年画新版。
中午,我们的车停在后杏村村中间的一条土路上,张宪昌和徐秀贞不知道来过这里多少次了,可说是熟门熟路。陈庆生家的大门虚掩着,他和老伴去接孙子了。张宪昌推开灶间,揭开蒸锅,半个硬馒头几口就下肚了。
陈庆生先生16岁起就手持刻刀开始刻版,祖辈都曾从事这一行。但随着现代化的发展,刻字业的胶版印刷、石板印刷等都由电脑复印完全代替,刻版这门手艺也随之消沉在岁月的长河中,绝大部分木版的版式已面临灭绝。张宪昌和徐秀贞几次登门,鼓励陈庆生重操旧业。于是,陈庆生又拿起了刻刀。
刻桌上放着陈庆生刻了多一半的版子,年画刻版用的铲刀、刻刀、刮镰、弯刀也放在桌上。虽然版子还没有刻完,看到了留下的明快节奏与韵味。从自然流露的弧线与直线柔美的结合中,显露着那用刀的造型语言。
陈庆生戴上他那750度的老花镜。叹道:“不多啦,留下来的刻版老工匠没几个了!”74岁的陈庆生是聊城现在仅有的几个刻版老工匠,如今,九邻八舍没有一个人肯跟他学的。陈庆生告诉我:“别说带徒弟,就是我花钱请他们来学,都不肯呐。”陈庆生有两个儿子,每人各开了一爿轴承用弹簧片的加工场,生意好,冲床没有停的时候。对老爹的这门手艺,哥俩儿看都不看一眼。
“现在不行喽,学这玩意儿的不多了。”陈庆生说着,吹了吹木版上刻出来的木削。
陈庆生们的困境,也是东昌府木版年画发展的困境。
2011年11月26日上午,聊城大学美术学院专门把这位东昌府木版年画刻版传承人请到了学校,为正在学习刻东昌府木板年画的188位同学上了一堂别开生面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课。看到这么多年轻人学刻年画版,陈庆生老先生笑了……
一个学者拯救了“东昌府”
在近三十年的绘画创作实践中,张宪昌始终把自己定格为普通的文化人,始终保持着一种平静、平和的心态。他还是那句话:“我就是想为聊城大学做点事儿,为聊城做点事儿,为山东做点事儿。”
前不久,正在天津参加“中国木版年画国际论坛”的张宪昌,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原来,包括东昌府木版年画在内的我国16家中国木版年画属地,在天津联合签署了《“中国木版年画”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宣言》,全面启动“中国木版年画”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各项工作。
2011年11月7日,张宪昌从天津赶回学校,向有关部门作了汇报。刚刚上任五天的校党委书记李喆,对张宪昌的报告做出了批示。聊城大学有关部门则迅速行动,研究东昌府木版年画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工作并决定:在聊城大学举办“东昌府木版年画展”;现有的聊城大学民俗展览馆另行选址,在条件更好的试验楼重建;开办以东昌府木版年画为主要内容的民间艺术课程,并列入教学规划,创造条件把它作为聊城大学美术学院有关专业学生的专修课程;投入力量、创造条件大力扶植东昌府木版年画的研究、收集、整理工作,组织力量筹划《中国木版年画集成·东昌府卷》的组稿。
而张宪昌呢?我发现,他时刻也不停歇。
那天早上,他向我打招呼说:“我有事儿,中午我不能送你。”他还郑重地对我说:“中国应该建立‘中国木版年画学’。您应该帮助呼吁一下啊!”看来,这辈子张宪昌是离不开他那心爱的年画了。
我知道,这不是他第一次提出这个问题了。2003年,他给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冯骥才先生写信时,就提出过这个问题。
而这次,他是认真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
列车在京九铁路奔驰着。一路向北,向北。
此刻,我又想到了张宪昌28年前画的那幅《八骏图》:回首长嘶、腾空而起、奔腾跳跃、四蹄生烟……
我们庆幸的是:一个学者,拯救了“东昌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