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报记者 蒋铮 实习生 张卉
吴树
文化学者、作家、记者、国家高级电视编导。中国电视艺术家、电影家协会会员。曾作为知识青年下放赣北农村当农民,续任中学教师、图书馆馆长、地方电视台台长等职。曾著有中篇小说《野草莓》、《明天的太阳》、《进化森林》等;电影文学剧本集、纪录片和文艺专题片分获国际、国内专业大奖;长篇报告文学:“中国文物黑皮书”之一《谁在收藏中国》、之二《谁在拍卖中国》、之三《谁在忽悠中国》,这三部书影响很大,他被誉为“收藏界深喉”。
“盛世收藏乱世金”,在全球经济冷风飕飕之时,一枝独秀的中国经济,似乎显示出烈火烹油的盛世景象。2010年,中国艺术品拍卖交易额为585亿元,年增长率达177%,其中黄庭坚书法作品《砥柱铭》以4.368亿元成交,成为迄今为止中国古代书画拍卖价的巅峰。2011年,中国收藏市场方兴未艾,齐白石《松柏高立图·篆书四言联》以4.255亿元成交。这样的结局,甚至让不少行里人感到错愕。“想赚钱,搞收藏”,真的吗?吴树“中国文物黑皮书”系列告诉藏家一个残酷的现实:天上不会掉馅饼,但是真的会掉陷阱。历时数年,三部曲全方位地解释了中国文物收藏界的乱象和幕后真相。
盗墓贼和我很认真地探讨问题
羊城晚报:你的三部书被誉为“文物黑皮书”,使你成为文物“打假”名人,正如方舟子等打假名人所遭遇的阻力,你在做这些的时候有没有遇到阻力?
吴树:还真的没有遇到麻烦。我写的书是为了说现象,不是坏某个人的生意或者名头,所以即使他们知道我是谁,也不会给我阻力。有一次暗访盗墓,我假扮文物经纪人,没想到盗墓人当时竟然拿出台摄像机,里面就有我在某个电视台做节目的片段。但是他也不在乎,还和我很认真地探讨问题,我写书的目的是通过案例去揭示现象,给世人警示,而不是专门针对谁。
其实很多文物收藏的行内人都很认真地读过我的书,知道我损害不了谁的利益。一说拍卖公司,这几本书根本动摇不了他们根深蒂固的利益链条;二说做高仿的手工艺者,第一次在北京电视台中做节目,李广琪【笔者注:在景德镇有自己的品牌和瓷窑,出品的高仿瓷器以假乱真,甚至被海关以文物走私论罪。】也来了,他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写的是我吗?”,他根本不恨我,因为做高仿的人是把产品当高仿品卖,而不是当真品卖,他们正大光明。要说谁恨我,可能就是佳士得和苏富比两家巨型拍卖行,有几次这两家公司的人听说我要上某个节目,马上就不去了,不愿意和我同台,因为我写了他们的坏话,但是这些信息都是公开的。而保利、瀚海这些国内大拍卖行,也不恨我,一是我没点他们的名,二是他们觉得我骂的是中小拍卖公司。
总之,我没有跟谁过不去的意思,我是跟无能的部门过不去。我写书的目的,就是为了讲清楚,谁发了财、谁是既得利益者。
羊城晚报:谁是既得利益者呢?
吴树:盗墓者没有发财,当然盗墓不是好事,自古以来这都是犯罪的,但他们的所得是很低的,除了一些盗墓发达的人之外,大多数人冒着坐牢的危险,挣个几百元、几千元;做高仿的也一样,前些年做得好的高仿,通过中介卖到拍卖行,能卖出十几万元的好价钱,但大头也不是他们拿,现在做的人多了,只能卖几万元,也是辛苦钱;鉴定专家挣钱也不多,开一个证书也就几千元,要国家级专家才能拿到过万元。金缕玉衣是一个特殊的案子,一个专家也就拿了几万元。那么谁得利?拍卖集团是既得利益者,他们拿到了高额的中介费;贪官污吏,收到礼物后,只要拿出去二次包装,(假的)全变成真的,贪官污吏是既得利益者。
羊城晚报:你书里边进行很多的暗访调查,甚至去看人盗墓,你通常怎么得到这些做假信息呢?又怎么能获得造假人信任而亲临现场呢?
吴树:我最初并不出名,从潘家园开始,前往北京、景德镇、河南、蚌埠等各地,结识方方面面的专家、盗墓的、走私的、中介的都有,常常是你介绍我,我介绍他,一点点学习积累,逐渐构筑起一个人际关系网。我到过盗墓现场两次,怎么能到现场?一是我说的是内行话,在文物贩子那里,我是叫“老张”的文物经纪人,国内这种经纪人本来就不少;二是我用“包坑”的形式来诱惑盗墓者,也就是在没有挖开古墓之前,就事先说定一笔价钱,无论有没有文物、挖出什么文物,这笔钱都肯定给盗墓者,这种方式也能说服盗墓者带我到现场去。走私是通过内线介绍,我当时的身份是买主,姓张,现在就不行了,那些人都认识我了,再做暗访很不容易。
“打假”需要不“打眼”
羊城晚报:我知道,你之前是位电视台记者,文物研究并不是你的专业,而“打假”是需要专业知识和理论的,也就是说,揭露假之前必须要识得真,请问你的这些“真”的知识从何而来?
吴树:我以前对收藏一窍不通。从前在电视台工作,写电视剧,一集200元,哪里有钱去搞收藏?这东西没钱你买不动的。以后当了九江电视台台长,收入也不高。我记得第一次收藏很有意思,那是2003年,我因为到北京治病,为了排遣痛苦,跟着朋友去潘家园逛,买了几麻袋的假东西。后来2004年回到九江,我台里一个记者就说:“我知道一个村庄,在陶渊明故居附近,一个老百姓挖地,挖出一窖高古瓷来,你去看看?”我说看看吧,买肯定是买不动,高古瓷还得了?明清那些东西已经那么贵,高古瓷肯定更贵,因为我只是从文化角度来看,实际上现在市场上高古瓷真的是比较便宜的。去到现场一看,老百姓正在拿稻草搓瓷器,我就打电话给一个在杭州搞收藏的朋友,说这里发现什么什么。朋友就问我东西长什么样子,我拿起一个鸡头罐,也不知道什么,就说“有个动物头的”。电话那边就问“有尾巴吗”?“有,尾巴像个火炬。”“头是昂着的,还是匍匐着的?”“匍匐的。”“那是西晋的鸡头罐。”
我又下地,看地里的砖头,上面每块砖都刻了花,水藻纹很精致。朋友在电话里说“那就是西晋的东西”。我说“要花多少钱买这个鸡头罐?”专家说:“200块吧”。我以为他们说的是行话,“一块”可能就是100元或者1000元,我还问“到底多少钱?”人家不耐烦了:“两百元人民币,懂了吧?”这样,我就问老百姓,200元你卖不卖?老百姓说不卖。我又问电话里的专家“人家不肯卖啊。”“2000也买!”我当时就奇怪了,买古董价格怎么是这样的?!专家又问:“你问问他一共几件?一起买多少钱。”老百姓说“十件”。我就问:“老乡,这一共多少钱?”“1800。”我就喜不自禁:“我给你个整数,2000!”
东西买回去,学生们还笑我,说吴老师今天来扶贫了。到北京以后,我挑了其中一个最小的、西晋的水盂【笔者注:古代文房用品】,那个灰色釉保存得比较好,去一家鉴定行请教。鉴定人说“西晋的”,我问值多少钱,他说“200-300吧。”我就想那我还没亏啊,谢过就往外走。一出门,专家把我拽住,说你别走,你要多少钱才肯卖?我一想,也行,我试试究竟值多少钱吧。就问多少钱肯要?他说“6000。”我说不卖。他又一拽,“两万。”我还是没卖,我又不缺钱。
但就是这样,我就开始对收藏真正感兴趣了。因为朋友比较多,我买东西,也常常请他们掌眼,但掌眼也不成,还是买了不少高仿【笔者注:仿造得比较真的赝品】,但一边吃亏一边学,再加上请教各种人,慢慢的,鉴定知识就丰富起来。但到现在,我也不敢说自己就不会“打眼”【笔者注:赝品错识为真品】,我比较喜欢高古瓷,对这一类比较擅长,但对明清瓷和其他种类的古董文物,我也不敢说看得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