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淑美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北京花丝镶嵌制作技艺传承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北京市特级工艺美术大师。 代表作品有《白衣大士》、《童子拜观音》、《乘 观音》、《慈航普渡》等。
小区活动中心的一个地下室里,是程淑美大师的工作室。上午9点多,外面太阳明晃晃的,这里却要开好几盏灯。
所谓工作室,其实是两间不足20平方米的屋子,一间用于设计和会客,大大小小的柜子里堆满了程大师设计的作品,待两三个人就转不开身了;另一间是制作间,程大师说现在工作室有六七名工人了,但徒弟依然只收到一位,就是她的儿子。
从16岁进北京工艺美术学校学习花丝镶嵌算起,今年66岁的程淑美在这个行当已干了半个世纪,但她说,这是个干到老学到老的行业,她依然在追求与学习。
进错门没当上画家
我出生在贾家胡同一个普通的二进小院,家里和艺术不太沾边,姥爷是画画的,是在建筑上做油漆彩画,新中国成立初期北京十大建筑,几乎都有我姥爷的画,那是他带着工人一笔笔完成的。姥爷没教过我画画,但给了我对美术的兴趣。
我们小时候没有什么可玩的,唯一能解闷的就是连环画,但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本,看得都能背下来了,我就照着书画仕女,后来,父亲的同事还特意要走我的画,说拿回家挂墙上,那时我可得意了。
上学后,我特别喜欢手工课,绣花、做小玩意儿之类,后来学习了素描、水彩画,那时我就想:长大后要当画家。
初中毕业时,看工艺美术学校招生,以为是学画画的,就去报了名。开学分配专业时,同学们傻了眼,只有三个专业可选:工商美术、染织、特种工艺。我一点概念都没有,凭着字面感觉选择了特种工艺,就这么分配到花丝镶嵌专业组,才明白工艺美术学校不是培养画家的。
吹了一年煤油灯
所谓花丝镶嵌,是用金银铜丝编织成各种造型,嵌上宝石、珍珠、玉等,战国时便已出现,汉代称为“焊缀金珠”,唐朝称为“细金”,是中国传统的工艺产品,明清时在北京达到巅峰,成为“燕京八绝”之一。
花丝镶嵌最早用来做首饰,后来用来制作高档生活用品,比如落地灯、炉熏,发展到近代,逐渐以做工艺品和收藏品为主。
在学校的前两年,没接触专业课,平日以学习绘画为主。当时,同学中流行这样的自嘲:玉雕就是蹬三轮的(磨玉的机器是用脚踩踏板带动铁轴),花丝镶嵌就是吹煤油灯的(花丝制作过程中不断要用火烧,用嘴吹以控制火的大小与方向)。有些同学听了之后,就不太想学了。
那时,学校每天的第二堂课是去故宫的珍宝馆、历史艺术馆、钟表馆等处参观。我这才实打实地知道特种工艺是怎么回事,同时,对它们的制作过程有了极大的好奇,这样复杂的东西,真的能不靠机器就做出来?在学校的第三年,开始了实际操作,一个人一双手一张嘴,每天跟金银铜火打交道。
就这样在学校吹了一年煤油灯,我被分配到通州花丝镶嵌厂实习,跟工人一样下车间干活,一样背生产任务。做花丝离不开火,一天下来,脸都被烟熏黑了,手被灼伤是家常便饭。工作又脏又累,真让人想象不出,故宫里那些金光灿灿的珍品是这么做出来的。
坐了13年水凳
在学校学满四年,就在快毕业时,“文革”开始了。
我没去串联,在家等着分配,那时各机关干部都靠边站了,“造反派”接管一切,什么事都没人管,足足等了一年,后来同学们一起去静坐抗议,结果一人发一张表,要么机关要么工厂,想去哪家单位自己填,我也没考虑别的,就想找个离家近的工作,就填了北京工艺美术厂。
到了厂里,大家天天忙着在搞运动,生产都乱了。一年后,才给我正式分配工作。
工艺美术厂有花丝、玉器、象牙、景泰蓝等车间,我觉得自己在校学习雕塑课少,立体造型能力不强,这对设计来说是道坎,就要求去玉器车间。当时也没人教,到车间直接干活,只能边看边学,就这么,我在车间的水凳(磨玉用的工具)上整整坐了13年。
刚工作时,仍在“文革”高潮期,工艺品的题材受限,只能做红卫兵、工农兵、样板戏、领袖像等,传统题材被认为是“封资修”,一律不许做,玉雕做人物很难,加上此前工人们都没做过,出来的活儿绝大多数没法儿看,而且那时人物造型多是张着胳膊的,特别废料。
向何荣大师请教
那时,我被安排在兽班——以做动物为主,玉雕行业“四大怪”之一的何荣大师也被下放到我们组。
所谓“四大怪”,是解放前玉器行业公认的四位大师,即“臭要饭的潘秉衡,大海茫茫何荣,小辣椒刘德赢,王树森赛孔明”,他们各有绝活,是北京工艺界的骄傲。如果不是因为“文革”,我不可能与何老艺人打上交道,后来,我在做《麒麟献书》时,何老艺人在麒麟面部神态雕刻上,给我做了指点。
当时,车间里的工人都是按类别做活儿,雕大象的就专做大象,做老虎的就专做老虎,换个样子就不会做了。有一回,一个澳大利亚商人拿了一块松石到我们厂,要求做一对袋鼠,还要面对面的,这是非常难的,当时会设计又会做的人太少,这活儿就落在我身上了,我想,这是提高玉雕技艺的好机会,便全力以赴,作品出来后,客户非常满意。
合厂分厂自乱阵脚
1972年,尼克松访华,期间来到我们厂参观,一口气把厂里的存货都买走了。之后,厂里的订单越来越多,我们厂进入了历史发展的最好时期。
上世纪80年代初期,工美集团领导决定改组工艺美术工厂,一个大厂按不同车间分为六个小厂。之后,各车间抢房子、抢设备、抢设计师,乱了很长一段时间。
分厂的第二年,我就去了振华工艺品厂,做了两个月的设计,可成品迟迟没做出来,心里非常着急,就要求调到车间去,自己动手做。就这么,我带着30多个工人组成花丝车间。1989年,我设计监制的“白衣大士”得了大奖,一位台湾富商一下子订了400件,轰动北京工艺美术界。
1991年,我们这几个小厂接到集团指示,分开的厂要合并成一家。分的时候乱了那么久,合并不知道还要乱多久,那年我已经46岁了,实在耗不起了,就这样我辞职去了一家企业。
为花丝无奈搞经营
在企业,我一直干到2000年退休。退休后,每月两千多元的工资,刚够生活,上世纪90年代后期,工美行业日渐衰落,后继乏人,我感到有义务肩负起传承的重担,便成立了工作室。
成立初期,由于没客源,一度陷入困境,做作品要成本,工作室要房租,带徒弟还得给工资。为了能让工作室持续下去,让更多人知道花丝镶嵌,只好自己跑市场,一大半精力都耗费在搞经营上了。
在北京工美厂工作时,没有投产的权力,设计与制作常常衔接不起来,可有了自主权,却又被金钱束缚住了手脚,
这些年来,国家更加重视工美行业,出台了相关法律,大环境好了,我们做起事来自然也就容易多了。2008年,北京工美集团金作工坊请我担任首席设计师,现在,我又可以安心地回到设计创作当中。
收徒弟先要能吃苦
“文革”期间,北京工艺美术学校被取消,以后便再也没有地方学习传统工艺美术了。如今,整个工美行业正面临着一个断层,很多传统技艺都濒临灭绝的风险。
在大多数的工美行业中,五六十岁已经是退休年龄,可在“八绝”里,四十岁算年轻人,五六十岁的才是主力军。象牙雕刻,最年轻的师傅47岁;雕漆,7个大师平均年龄55岁,工作室里的员工都是退休返聘的老工人;花丝镶嵌艺人,绝大多数50岁以上。这么再过5年,技术好的师傅也都要回家养老了。
今天,培养传人的工作已迫在眉睫,但学手艺太苦了,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很多孩子都吃不了那个苦。所以,我选徒弟的第一标准是能把花丝镶嵌做一辈子,能把这门技艺一代代地传下去。
晨报记者 程丹丹 文并摄
花丝镶嵌是怎样做成的?
化料:用高温将金银铜等原料熔成液体,放入模子,做成粗细合适的方条状。
拔丝:将方条挨个通过拔丝板(拔丝专用工具),上面有四五十个不同直径的眼孔,眼孔一般用合金和钻石制成,最小的细过发丝。
掐丝:将生丝烧熟、变软,按照一件作品的不同部分分别编织成各种形状,掐丝过程中要不断烧丝,以保证丝的软度。
焊接:把编织好的部分用焊药连接。
镶嵌:宝石、珍珠、玉等打磨好后,用焊药镶嵌在花丝成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