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南京大屠杀:日军对妇女的强奸案起码有2万起(3)
“良民证”
约两百名年轻妇女来磕头,恳求我让她们留下来,而我们并没有强迫她们回家的想法。后来,当米尔斯走时,她们在他的汽车前哭泣和磕头。可怜的姑娘们!
——1938年2月4日《魏特琳日记》
1938年1月1日,日军在南京成立了伪自治委员会,命令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把所有行政权和钱款、米粮移交给伪自治委员会。1月28日,日本人下令关闭难民收容所,限定难民在2月4日前回家。
同时,日军规定,所有中国市民必须登记领取“良民证”,否则便认作是中国便衣队,格杀勿论。这种残酷的殖民统治,更包藏着有组织屠杀的祸心。
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也被设立了一个登记点。登记对象并不限于这里收容的妇孺,而是包括了周边安全区内的大量中国平民。
男子的登记首先开始。魏特琳注意到,前来登记的男子主要是老人和残疾人,“因为大多数年轻人不是逃走,就是被杀。”
日军通过翻译声称:“如果是中国士兵,应该自首,那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他们所说的“中国士兵”,不但是已经放下武器的现役军人,曾经当过兵的也算在内。有人“承认”了,被拉到校园的东北角集中,然后又被日军带走。即便是那些从未当过兵的男性,也被一一检查了手掌。日军从手掌的粗糙程度来判断他们是否有从军经历。那些裁缝、小贩、手工业者,也被归纳到“中国士兵”中。
几天后,这些人中的一个又回到了安全区。他告诉魏特琳,当天一起被带走的二三百人都被杀死了,他侥幸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随后对女性的登记充满了羞辱。魏特琳观察到,日本士兵像赶牲口那样将妇女们赶来赶去,并从中得到极大乐趣。有时还会将印记盖在她们的脸上。“日本人还强迫这些妇女为日本记者和摄影师露出微笑和高兴的样子。”
魏特琳甚至觉得,日本人要对中国妇女登记,只不过是为了挑选最漂亮的妇女作为强奸对象。有20名姑娘因为烫着卷发,穿着高档就被单独列队。幸而,日军企图将她们带走的当口,安全区内的外国人士和她们的亲属出面拦阻了下来。
“良民证”登记之后,日军试图取缔安全区。一些人按照他们的要求离开了,但很快又逃了回来。尽管安全区内也不能保证安全,在已经是人间地狱的南京城内,这里却是唯一能够提供庇护的地方。
日军规定的最后期限到来时,金陵女子文理学院还有4千多难民,多数是年轻姑娘。许多人回到家中,遭到蹂躏,第二天又回来。每天仍有女难民来学校,魏特琳顶着压力收容她们。
2月4日这一天,一队日本军人来到金陵女子文理学院,要求所有的妇女和孩子一律离开。魏特琳坚决地站立在他们和难民中间。她告诉日军,这些妇女的家都被焚毁了,无家可归,不可能离开收容所。
日军并没有向魏特琳发难,悻悻而回。那位跟随日军而来的中国翻译,悄悄地对魏特琳说,不要让年轻的女性回去,她们应该留在安全区里。
2月18日,迫于日军的压力,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更名为南京国际救济委员会,安全区不复存在。
这片不到4平方公里的安全区,虽然从未像设立者期望的那样安全,但根据后来对南京大屠杀的研究,安全区还是收容、救济了20万至30万的中国难民,让他们免遭屠戮。这样的数字让人不寒而栗——南京沦陷时,滞留城内的中国人约有50万人,也就是说,安全区之外,南京几乎被屠杀一空。
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更名的前一天,拉贝回国。临行前,魏特琳在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为他举行了告别茶会。消息传出,数千中国难民聚集到学校的大草坪。拉贝走出来与大家告别,数千人忽然跪地大哭,请求他不要离开。
拉贝在日记中写道:“这一切听上去十分伤心和夸张。但谁要是也见过这里的悲惨情景,就会理解我们给予这些人的保护意味着什么。其实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并不是我们的某种英雄品质。”
在当天的告别词中,拉贝说:“我一定不会忘记,明妮·魏特琳小姐是怎样率领400名女难民穿过全城,将这些人送进我们安全的收容所里的,这只是无数事例中的一个。”
魏特琳依然选择坚守。她在日记中写道:“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大门又一次敞开了。如果能为她们做点什么,我一定尽力。”
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收容所一直坚持到1938年5月底,安全区内最后的6个难民营都彻底关闭。在那之后,魏特琳仍以暑期办学的形式收留着约800名妇女。
安全区的新生命
下午在实验学校校园看到的一幕令我很恶心。我的狗莱蒂叼来一颗小孩的头颅,可能是被抛弃的或没被掩埋好的尸体。——1938年3月1日《魏特琳日记》
日本军队在南京大规模的屠杀告一段落之后,往日繁华的南京城已如人间地狱。
魏特琳和程瑞芳还以女性特有的对生命的敏感,记下女人在战争中的特有的际遇:怀孕、生产。血流成河没有让陷落之城停止繁衍,新生儿诞生的啼哭,像是为抗议残暴的杀戮而鸣。
在南京大屠杀史料的研究中,南京师范大学金陵女子学院金一虹教授负责了“大屠杀期间的金陵难民所”课题。“魏特琳的日记里记载,有37名婴儿降生,他们挨过了灾难吗?”金一虹尝试着寻找这些打上了特殊烙印的生命,“他们的母亲呢?他们的家人呢?”
遗憾的是,金一虹的寻找并没有带来太多的收获。“我们能找到的,确切出生在南京沦陷后难民营里的人,还非常少。”
沈庆武是为数不多的被寻找到的安全区新生儿之一。
沈庆武出生于1938年1月17日。他从父母那里听说自己初临人世时的场景:在一幢教学楼的楼梯下面,40岁的母亲生下了他。11岁的姐姐拿着剪刀剪断了脐带,当起了接生婆。
安全区里几乎每天都有生有死,在恶劣条件下,有的孩子得了白喉、腹泻、疟疾,悲惨地死去。魏特琳想法为苦难的孩子搞到一些奶粉和鱼肝油。因为很多中国贫苦妇女不会用奶粉喂婴儿,程瑞芳和她的三个助手除了忙于接生、找药,每天还要给几十个婴儿喂牛奶,给240名12岁以下的孩子喂鱼肝油。
很多初临人世的新生命,还没有来得及看上这个世界一眼,就流星一样逝去了。据魏特琳记录,生于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婴儿有37个,死亡27个。
战争给女性带来的还有另一重苦难,就是如何处理性暴力留下的孽债。金一虹介绍,美籍医生史德蔚在1938年底的日记中记叙,几个月以来,许多不幸的妇女前来要求“卸掉”“不受欢迎的包袱”——她们都是因为被日军强奸而怀孕。
史德蔚信奉基督教,反对堕胎,但他还是为那些妇女做了手术。他认为“遭强暴而怀孕的情况下堕胎为合法行为”。
魏特琳的日记也有过记载,她探望过29个可怜的弃婴。他们被遗弃的原因是他们的父亲很可能是日本兵。其中有6个小家伙大概活不长了,他们几乎都有梅毒。
魏特琳此时也希望以宗教抚平悲惨女人们心灵和肉体的创伤。在沈庆武出生后的6周内,魏特琳安排每天两次聚会,一次为成年人,一次为新生的孩子,由美国圣公会留守的5位牧师来布道。
女人们很快学会了一些歌曲,魏特琳看到,这些女人特别喜欢唱的是《上帝,请拯救我的国家》、《我们热爱养育我们的土地》。
沈庆武出生一个多月后,沈家搬回了原来的住处安乐里。安乐里并非“安乐之地”。日军的大肆杀戮停歇后,危险仍然时常光临。“有一天,一个日本兵来到我家,让父亲对着墙壁站着,我父亲手里提了一根棍子,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弯腰去捡时,日本兵的枪就响了,子弹擦着父亲的头皮飞过。”父亲大难不死。
1938年5月底,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也结束了作为安全区收容所的使命。但还有大量不愿回家或是无家可归的妇女滞留在这里。魏特琳没有顾忌日军的命令,仍旧让这些妇孺留在这里,甚至打开大门,又收留了原属于其他难民营的女性。
张连红说,这时候,安全区的概念已经不复存在了。魏特琳必须为收留这些妇女找一个理由。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是一所大学,最恰当的理由就是开办“培训班”。
从1938年3月开始,魏特琳在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创办了22个难民学员班。教育的内容从扫盲到小学、高中水平各异。随后又设立职业训练班,教给她们织手巾、袜子等谋生的手艺。9月,她又为170多个失学女青年办了一所女子实验中学。
这些培训并不只是应付日军的表面文章,很大程度上也确实是为了妇女们未来的生计。这些教育被分为“职业科”和“家政科”。魏特琳在日记中对教育的成果很满意,却也语含讽刺地说自己“教育出了出色的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