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动中国》节目寻找灿烂的人性 金庸赞刘姝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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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感动中国
不要说中国人已经人心如铁,路遇老人跌倒不扶,见小悦悦全都路过。和《感动中国》获奖者站在一个舞台上,和他们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就会感到踏实,有信心。人性中美好的东西是我们的DNA,一直都在。”——白岩松
本刊记者/徐智慧(发自北京)
时光流逝不易察觉,央视《感动中国》走到了第十个年头。十年前主持人是白岩松和敬一丹,今年还是他俩。白岩松说:“十年前我只是姓白,头发还没白,现在一半都白了。”敬一丹则说,“这是一个跟好人的约会,已经约会了十年。”
《感动中国》每年新春正月播出,跟春晚没隔几天,一年只播一期,却意外收获了巨大成功。原因何在?在这个商品社会肆意咀嚼了30年,信仰缺失、价值观沦落的时代,人们需要这样一个节目,也许就像溺水者需要有人援手拉一把。
这个超越了国家、民族和意识形态,关注人性闪光的节目,因何会拥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感动”诞生
2002年的一天,北京羊坊店路央视新闻中心评论部一间办公室内,十几个人正烟熏火燎地开策划会。
时任评论部主任梁建增想做一个年度新闻人物节目,遇到一个困惑,若评年度新闻人物,必须包含胡长清,他是第一个因贪腐被处决的副省级高官。但又怕观众不能接受把一个负面人物评为年度新闻人物。
评论部副主任陈虻提出,做一个主题性的节目,既能把正面人物放进来,同时又把负面人物排除在外。在参加策划会的白岩松看来,《感动中国》的第一个火花就此诞生。
在随后探讨中,节目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既然叫《感动中国》,就得提炼“感动”的特质,最后定为:打动人心的人格力量。
打动人心的力量无所不在,这就要把“地位、职业、财富、影响力”这些外在因素排除掉,直指人心。有些人很草根,并不是一贯英雄伟岸,但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人性突然灿烂,这就是《感动中国》要寻找的人。
他们找到了张前东,这个四川矿工在已经脱险的情况下,转身又回到塌陷的井下,带领63位矿工兄弟走出洪水倒灌的巷道。
在制片人朱波看来,这不同于以前“高大全”的先进人物,张前东平时是一个普通矿工,放在人堆里都找不到,但危急时刻人性光辉一闪光,便足以照亮人们的心灵。
还有中央财经大学的研究员刘姝威,这个经济学者仅仅写了一个600字的内参,揭露上市公司蓝田股份的资金骗局,给自己引来了诉讼和死亡威胁。刘姝威当选第一届《感动中国》人物时,也有争议,有人觉得,她不就是写了篇文章嘛,怎么感动中国了?朱波则认为,一个知识分子,勇于揭露骗局,代表了社会主流价值观,值得鼓励。
金庸先生在一次记者会上提到刘姝威,说她是当代中国的侠女。“不是拿刀剑的才叫侠义,拿起笔来主持正义也是侠义。”
《感动中国》原本准备在东方时空早间节目播出。第一期片子做出来后,时任新闻中心主任李挺先审片,看完一抹脸上的泪,对朱波说:“这么好的片子,放在早间播可惜了,让台里领导们看看片,争取放在晚间黄金时段。”
于是,这个时长2小时的节目被改在央视一套晚间黄金时段播出,同时,新闻联播做预告,《焦点访谈》做专题,央视能提供的最好资源全都给了,片子还没播出,就得到了超常规的优待。
人性之光
《感动中国》成功了,公众反响之热烈让制作团队大感惊讶,但也给他们增加了无形的压力。
节目一年年做下来,最大的难题倒不是寻找人物,而是在人物类型上有所突破。这既是观众胃口的需要,也是这个节目重塑时代价值观的内在需求。制片人朱波为此颇费脑筋。
“爱岗敬业,有重大贡献,以一己之力推动社会公平正义”,这些评选标准不可动摇。朱波觉得还可以突破。而宏扬传统美德和良好社会风尚,在人物选择上难以求新。
一天,他们看到了一则捐肾救母的新闻,朱波眼前一亮。山东枣庄人田世国,给患尿毒症的母亲捐了一颗肾,为防母亲担心,还想法设法瞒着她。
“每年有很多捐肾的报道,多是大人捐肾救孩子,孩子捐肾救母,还是头一次听说。”传统美德,百善孝为先,朱波和策划一合计,就把他列为候选人上报了。
更大的突破,来自一个名叫尾山宏的日本人。尾山宏是日本著名律师,代理中国战争受害者向日本索赔,从1963年起,参与了近四十年来所有的对日诉讼案件。他还多次自掏腰包将中国受害者接到日本东京出庭。尾山宏的举动触怒了日本国内右翼势力,多次受到恐吓。
在一次汇集央视新闻中心精英的策划会上,《实话实说》制片人海啸推荐尾山宏。朱波表示反对,中国人还没选好,倒选一个日本人。海啸说,“你太狭隘了,尾山宏为了中国人利益,顶着‘日奸’的骂名,这样的人不能感动中国?”朱波调阅了尾山宏的所有资料,看完后感慨,这老爷子真不错,这个奖应该给。
尾山宏来中国领奖时发生了一段小插曲,同年获奖的还有杨利伟等名人,当他们坐在休息室里等候录节目时,进来几个年轻人,向尾山宏鞠躬,感谢他为了正义而奔波。尾山宏说,我不仅是为了中国人,也是为了日本人,为了人类正义,如果日本人拒不认错,忘却历史,对日本民族的未来没有好处。
尾山宏的入选,让《感动中国》人物评选打破了国别、地域限制,更重要的是,让这个节目的价值观突破了国家、民族和意识形态的局限,升华到人类正义的高度。2009年,他们再次把德国人萨布利亚·坦贝肯选为《感动中国》人物。这个盲人姑娘骑马穿越西藏,第一个开发出藏语盲文,创办盲童学校,给西藏盲童带来知识之光。
“打动人心的力量”,说到底就是提供什么样的价值观,给社会提供什么榜样。
节目开播的几年,《感动中国》栏目组致力于纠正错误、扭曲的价值观:为抢救电线杆付出生命的大学生得不偿失,赖宁一样的救火少年不值得鼓励。通过回归人类普世价值,让《感动中国》的人物不仅被中国人民接受,也被世界人民接受。
不同于纯粹宏扬主旋律的作品,《感动中国》处处闪着人性之光,感动每个心存善意的人。
不仅如此,照看留守儿童的教师、艾滋病人义工的入选,体现了他们对社会缺憾、不公的思考。一次做完节目后,《中国青年报》总编陈小川打电话给朱波,称赞他重塑了中华民族的价值观,既有传承,又有新的倡导。
在这一点上朱波很自信,“中国人的价值体系是怎样的,在每一年的《感动中国》都有体现。”《感动中国》也许不像刚开播时那样让观众震撼,但这也说明,社会更宽容、理性、进步,以前特别感动的人和事,观众习以为常了。
“如果有一天,人们不再看《感动中国》,说明已经世界大同,人们不再需要榜样了。”朱波半开玩笑地说。
感动自己
《感动中国》开播两年后,各省开始效仿,推出《感动湖南》《感动湖北》等节目。
一次栏目组开会,有人在白板上写下“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相互激励。七八年过去,白板跟着栏目组搬家数次,上面写过无数方案,惟有这行字,从未被擦掉,已经成为《感动中国》栏目组的一个符号。
同样保持不变的,还有一个几乎没有变化的栏目组。9年来,制片人一直是朱波,主持人是敬一丹和白岩松,总导演樊馨蔓除了有一年因身体不适退出外,其余8年一直担纲“导筒”。甚至灯光、舞美、包装、录音等技术工种,9年来也一直没有换过。每年一到10月份,他们就知道,朱波的电话该打过来了。
这个超级稳定的制作团队,在央视非常罕见。
《感动中国》筹备制作最紧张的年底,同时也是商业演出市场最火的时候,晚会一台接一台。但当商演和《感动中国》相冲突时,外请的灯光师会毫不犹豫地推掉商演,有一年,灯光师为此推掉了上百万元的大型商演合同。而《感动中国》给音乐、灯光开的价格,往往远低于商演价格,但他们都乐意接受。
这让朱波很感动,“大家都认为这台节目有价值,有意义,值得干,就算经济上有损失,也不在乎。”
这台节目首先要保证真实,都是真人真事,获奖人物到北京录节目时,接待人员只能跟他们叙几句“北京冬天习不习惯”“衣服够不够”之类的寒暄,与节目有关的话题一概不能谈。樊馨蔓每次都叮嘱工作人员,最多只能让获奖者上台走走位置,不能泄露跟节目有关的信息,让他们上台自由发挥,录制时一条过,不允许失败,不能重来。
“跟别的节目不同,《感动中国》的录制,是按照纪录片的模式做的,我们只是记录现场发生的故事,原则只有一个,保证真实。”樊馨蔓说,录制这台节目,需要十台摄像机天衣无缝地紧密配合。要保证现场不发生失误,就要预先进行大量模拟,工作量十倍于平常。“每次一录完,摄像师、导播都像做了一次减肥运动。”
《感动中国》因其真实,打动人心,同样把这个团队凝聚在一起。《感动中国》首先感动了制作团队,所以观众在屏幕上看到的是一台充满敬意的节目,看到的是去除虚饰的白岩松和敬一丹。
每次来到《感动中国》录制现场,白岩松会卸除主持人身份,以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的身份参与节目。“累,当然会累。掉眼泪不累吗?”他说。但他坚持职业新闻人准则,在舞台上做自己该做的,不许掉眼泪。他说自己的泪,在事先看片子时已经流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