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存昕称当代人害怕文化没落 对艺术应谦卑敬畏(2)
■做一个负责任的创新者,为时代负责、为观众负责、为自己的生命价值负责
解放周末:人艺60年,有起伏的辉煌,也有耐人寻味的情怀。首任院长曹禺说:“我和剧院的一些老同志在这个剧院的天地里,翻滚了40年。我甚至爱那空空的舞台。 ”然而,今天的人似乎很难再有这样诗意的热爱了。
濮存昕:没有这样的况味,但可以说越来越多的人爱舞台了,真的。尤其是现在很多年轻人喜欢话剧。我到欧洲演出,看到他们的剧场里大多是老年观众,我和当地同行说,我们那儿和你们这里不一样,我们那儿看话剧年轻的观众多。
解放周末:年轻观众往往更青睐和当下生活共呼吸的舞台表达,而他们觉得人艺似乎更依赖对经典的“继承”和“反刍”,创新不足。
濮存昕:需要创新。但是,五千年中华文化发展到现在,不能只讲创新。我去国家博物馆参观,很有感触,我和国博的人说,国博展出的所有东西都应该是有根的。他说,小濮,你说得对。同样,作为国家剧院,我们也要保持这样一种心志——传承五千年文化的脉络。我们到不到这种水平是一回事,但得有这种信仰、这种追求。
继承不是重复,是我们用这个时代的精神和文化态度、这个时代对人性的思考,来对经典作出我们的解读。坚持传统也好,勇于创新也好,说到底,所有的作品都离不开人,离不开对人的深刻理解和艺术的表达。
解放周末:话剧是人际关系的舞台化,实质上是人在精神领域里的“对话”。
濮存昕:是的。
解放周末:另一个现象是,当代话剧界的不少创新往往又成了一种舞台鸿沟,因为观众看了以后常常感觉看不懂。
濮存昕:这样的创新,有的是。但没有关系呀,它们最后没有成为保留剧目,被大浪淘沙了。我们创新,要有一种心志——创新的这个戏、这种表演,是否有价值、能否被传统?我们要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创新,做一个负责任的创新者,为时代负责、为观众负责、为自己的生命价值负责。
我们用自己生命的新鲜和直觉来创作,里面一定有创新。我们这一辈的演员,学《茶馆》,学于是之,刚开始学的时候,所有人嗤之以鼻。比前辈差远了!那我们不演了?我们演了10年了。当今天我们也有一把年纪的时候,还是演出一点味道了。当然,可能赞美我们的人没有看过老一辈的演出,但是我们和我们同时代的观众一起成长,和观众成了台上台下的朋友,然后,我们引导着他们接近老舍、接近《茶馆》。
解放周末:前一辈艺术家演过,你们这一辈正演着,接下来谁来演?
濮存昕:以待来者。我想等人艺70周年的时候,这个答案就会出现了。
解放周末:现在您对这个答案有预测吗?
濮存昕:我不敢有。
解放周末:不敢,是因为对话剧前景心存悲观?
濮存昕:不是。就像我以前说过的,中国戏剧不会后继无人,要对年轻人有信心,一定要寄望年轻人做自己,表述自己的生命。在中国话剧的历史上,《茶馆》是一个活的标本,有人要看,就会有人演下去。
■做演员,就是对生活的表达。我们今天所有的感受,决定着我们今后的表达
解放周末:您认可不认可这种观点:文学史是一种心灵史,话剧史也是?
濮存昕:可以这么理解。在我的心目中,话剧比戏曲比歌剧等艺术样式,更能够直接地反映当代人的思维方式。所以,话剧对文化的意义更直接、更简化。但是,我们又要在舞台上表现出它不直接、不直白,它有意念,有寓意,有弦外之音。
解放周末:“戏剧起源于我们对世界的反应,而不是起源于世界本身”,所以话剧人应该以舞台的方式对时代、现实的问题,主动关注,努力求解。
濮存昕:做演员,就是对生活的表达。我们今天所有的感受,决定着我们今后的表达。认认真真对待我们生命中的每一个瞬间,只要你去积累,你就会积少成多,厚积薄发。
解放周末:可是,有人说,话剧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
濮存昕:不是。我认为,现在有人看戏的时间,比以前多了。老前辈们拍戏的量、演出的量,没有我们多。当然,我们还是要往更精致的方向努力。
解放周末:但不可否认,在一个影视剧霸权的时代,越来越多的话剧人投身影视剧而去,满是“墙内开花墙外香”的慨叹。
濮存昕: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就是我们今天的现实。但是,你不能老关着门,不让人出去呀。我相信,家弄好了,孩子老想回来。我们剧院里我父亲主持的教学班子里出了几拨演员,这些演员再怎么成了影视界大腕,都说自己是人艺的演员。他们和人艺有血缘、DNA的关系。
而且,人和人,眼对眼,话对话,话剧永远是屏幕无法替代的传播方式。因为,人必须要和人接触。
解放周末:那是生命与生命的相逢。
濮存昕:传媒学有一个核心概念,是任何人都在追求——“与我有关”。我作为一个演员,我希望能够影响观众,掏钱买票看我演出。凭什么?凭什么大家要把时间放在你的身上?你要让他们觉得你和他们之间是有关系的,你能够满足他们的期待,承受他们对你的信任。
换个角度来说,戏的终极点其实是观众。因为,我们在表演中留出了很多空间,让观众参与进来,彼此呼应。
解放周末:身在人艺这个话剧的“庙堂”,您的目光有否触及国内民间话剧的生存状态?
濮存昕:北京有大学生戏剧节,已经5届了,我是北京剧协主席,我一定支持这个事,然后想办法资助他们在节之后能够有演出,可以继续走下去。业余话剧,或者民间制作,在中国话剧中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需要人们予以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