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婴译《托尔斯泰小说全集》捐赠巴金故居

　　草婴译12卷彩色插图本《托尔斯泰小说全集》捐赠巴金故居

　　文学翻译：何以失落了人文情怀？

　　记者 傅小平

　　自1978年起，翻译家草婴先生用20年时间完成了托尔斯泰全部小说翻译，计400万字。在他90岁生日前夕，3月20日，他的夫人盛天民来到巴金先生故居，代表因病未能出席的草婴捐赠刚刚出版的12卷彩色插图本《托尔斯泰小说全集》。显然，这并非一次寻常意义上的捐赠活动。在盛天民看来，这一桩喜事了却了巴老和草婴长久的心愿。她感慨地说：“今天，终于可以向巴老汇报了。”

　　“汇报”一说源于草婴与巴金因托尔斯泰结下的缘分。“文革”结束后，草婴放弃出任上海译文出版社总编辑的机会，甘当“无工资、无编制、无职称”的三无人员，不计个人功利翻译托尔斯泰。从上世纪80年代起，草婴每次见到巴老，都向他报告翻译进展；每出版一本，都将书送给巴老，而巴金也时常关心草婴的翻译，给予鼓励。

　　其间，草婴曾陪同时任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社长、总编姜椿芳先生拜访巴老，见到巴老有一套10卷1916年俄文原版《托尔斯泰选集》，顿感喜出望外。这套书即使在俄罗斯也已很难找到，巴金于上世纪50年代在北京旧书店花800元购得。当年，诗人、作家冯雪峰为收集此书，在苏联跑了很多书店也只凑了半部。尤为珍贵的是，书内200多幅精美彩色和黑白插图，均由当时俄罗斯著名画家根据小说人物、情节绘就。如《复活》的插图由1958年诺奖得主、《日瓦戈医生》作者帕斯捷尔纳克的父亲、著名画家列昂尼德·奥西波维奇·帕斯捷尔纳克所绘。

　　1999年，得知巴金即将把这套书捐赠给上海图书馆，草婴特别征得他同意，请摄影师翻拍了书中全部插图。此后，出版一套彩色插图本《托尔斯泰小说全集》就成了草婴的一个心愿。但由于彩印成本高，2002年台湾木马文化有限公司出版的繁体字版，2004年上海文艺出版社的简体字版虽采用了这些插图，却是黑白印刷。直到中国图书进出口总公司领导得知这个愿望，才安排下属现代出版社推出彩色插图本。这些尘封百年的插图终于以本真面貌与公认最佳的托尔斯泰中文译本“合璧”。无怪乎盛天民发出如是感慨。

　　这一缘分背后潜隐的精神线索更是耐人寻味。回望自己走过的文学翻译生涯，草婴的话语里出现最多的两个词就是“爱国”和“人道主义”。在两年前为纪念托尔斯泰逝世一百周年特制的紫砂壶上，也有着他书写的“人道·博爱”的题词。他之所以选择翻译托尔斯泰，除了其作品的艺术魅力之外，特别重要的就是因为托尔斯泰宣扬的人道主义思想。在与作家冯骥才的一次谈话中，草婴说道：“在十年动乱的煎熬中，我深刻认识到缺乏人道主义的社会会变得多么可怕。没有经过人文主义时期的中国非常需要人道主义的启蒙和滋育。托尔斯泰作品的全部精髓就是人道主义！”毫无疑问，这个在当下看来太过抽象、空洞的字眼，融入了草婴最真切的生命体验，也是他长期思考得出的经验总结。在“文革”中受到迫害的草婴，并没有因为自身的遭际自怨自艾。他想得最多的问题是：人为什么会那么愚昧？在东方由于长期的封建统治和愚民政策，对“人”的不尊重情况尤其严重，种种愚昧、落后、野蛮的行为都是由于不尊重人的基本权利，不把人看作世界的主人。因此，人类发展到今天，一定要推广人道主义思想。而他此前选择翻译日后给他带来厄运的肖洛霍夫的作品，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在他看来，肖洛霍夫继承了托尔斯泰人道主义传统，他有胆有识，较少受教条主义的影响，敢于在作品中反映生活的真实。

　　同样，巴金也是一生追随托尔斯泰，他的书房的写字台上挂着托尔斯泰像。他曾表示，托尔斯泰在路旁树枝上挂起了一盏灯，“给我照路，鼓励我向前走，一直走下去”。当看到有人以揭托尔斯泰的私生活为名，要“再认识托尔斯泰”时，巴金愤怒地写道：“我不是托尔斯泰的信徒，也不赞成他的无抵抗主义，更没有按照基督教的教义生活下去的打算。他是十九世纪世界文学的高峰。他是十九世纪全世界的良心。他与我有天渊之隔，然而我也在追求他后半生全力追求的目标：说真话，做到言行一致。我知道即使在今天这也还是一条荆棘丛生的羊肠小道。但路总是人走出来的，有人走了，就有了路。”

　　1991年9月8日，他又写了《向老托尔斯泰学习》，他说：“向老托尔斯泰学习，我也提倡‘讲真话’。”

　　2005年10月17日，巴金与世长辞。草婴此时正住在华东医院，他为自己无法去为巴老送行感到非常痛苦。五天后，上海市文联和市作协举行追思会，草婴特别从医院请假参加。在会上，他做了长达21分钟的发言，他说晚年巴金与托尔斯泰有许多共同之处，最重要的就是他们都大力宣扬人道主义。

　　事实上，这也恰恰体现了草婴的翻译理念。在盛天民的印象中，草婴打过这样一个比方：翻译好比演绎乐曲，尽管不同的演奏面对的是同一乐谱。但成功的演奏都渗透了自己的思想感情，也体现了自己的理解。“很显然，译者不是‘传声筒’，也不是‘翻译机器’，只有放进自己的感情，才会形成自己的翻译风格。”也因为此，草婴反对为了翻译而翻译，而是极力主张为了思想而翻译。

　　在上海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曹元勇看来，新一代译者与老一辈翻译家最大的差距，恰恰就在于此。“像傅雷、草婴这样的大翻译家，某种意义上也是思想者。他们的翻译背后都有大的人文情怀，翻译在他们是一种精神支柱。而大多年轻的译者，随便拿到什么作品信手就译，全无更高层次的精神追求。以此对照，草婴在呈现精湛的翻译技艺的同时，也提请我们思考翻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是非常值得当下翻译界直面和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