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澍始终与潮流保持距离 称建筑师首先是个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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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心王澍
不鼓励拆迁、不愿意在老房子上“修旧如新”、不喜欢地标性建筑、几乎不做商业项目。王澍始终对潮流保持警惕与拒绝,这使得他备受争议,也更让他独树一帜
本刊记者/滑璇(发自浙江杭州)
中国建筑评论家史建曾为5家中国建筑设计事务所在纽约策划了一个展览。在这个专为专业机构举办的展览中,有一家却叫“业余建筑工作室”。其他建筑师都滔滔不绝地讲解自己的作品,业余工作室的建筑师王澍却不慌不忙铺开一幅李公麟的山水画,对老外讲起了画中的空间布局。
他的讲解让外国建筑师大跌眼镜。他们开始理解,中国传统山水画不仅是在描摹景物,更是一种洞悉世界的角度,甚至展现着某种含有哲学意味的世界观。
从学生时代起,王澍就想把中国山水画的思维方式移植到建筑领域,经过十几年的摸索,终于发展出一套独特的建筑思想。这种建筑思想在他49岁时获得了世界级的承认,2012年2月,他获得了有“建筑界诺贝尔奖”之称的普利兹克奖,成为第一个获得该奖项的中国公民。
不鼓励拆迁、不愿意在老房子上“修旧如新”、不喜欢地标性建筑、几乎不做商业项目。在乡村快速城市化、建筑设计产业化的中国,他始终与潮流保持一定的距离,这使他备受争议,也更让他独树一帜。
“很奇怪,当你真正走上一条独创的道路时,你会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无竞争的市场。很多项目摆在面前等着你挑选。”获奖后,王澍这样评价自己的成功,“当一些人重新考虑要不要走我这条道路时,我已经骑着一匹快马绝尘而去,只留下一团烟尘。”
人要过有信念的生活
位于杭州转塘的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是王澍最著名的代表作之一。按照传统观念,这里应该没有什么设计,因为50%的土地没有任何建筑,全部是水渠、田地、草木丛生的小山,房子仅仅是环境中的次要因素。但迈进这里,顿感青瓦白墙间流露出书院般的古雅气息。而远离一步,房屋又与环境融为一体,如天作之合。
象山校区工程被分成两期,分阶段完成。王澍回忆,绘制二期的图纸前,脑子里整天都像在“过电影”,各个细节变成一个个分镜头,这样过了三个月电影,他最终只用4个小时就把整幅草图一气呵成。画图时,他也没有借助任何电脑软件,而是按照中国传统绘画方法手工作业,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他自称这套工作流程是“胸有成竹法”。
时不时冒出一些顽念的王澍还故意在校园里造了一幅“画”。一天,中国美院院长许江站在3号楼数米高的门洞前往外看,突然说:“咦,这不是范宽的《溪山行旅图》么?”
王澍带着孩童恶作剧被发现般的惊喜答:“你发现了?”
当各种学校、写字楼、公寓打着“人性化”的幌子建造奢华时,象山校区却反其道而行,不仅成本低廉——只及普通大学校园造价的一半——就连电梯、空调这样的现代化“必需品”也被限制使用,每栋楼里只有一小块地方设有空调,以供人们需要时使用。
“人要过一种有理念、有信念的生活。”王澍解释。
建筑界中有人认为,荷兰建筑师雷姆·库哈斯的央视新大楼和王澍的象山校区是城市建筑的两个极端,分别代表了现代与传统两种发展方向。然而,普利兹克奖的评审辞中却写道:王澍的作品已然超越了中国城市建筑“应当基于传统还是应当面向未来”的争论,它唤起了 “场景与回忆之间的共鸣”。
对此,有一个让王澍津津乐道的故事:一位老奶奶4次来到他设计的宁波博物馆,不为看展览,只为寻找曾经的“家”的影子。
宁波博物馆所在地,原有30个小村子,然而随着附近一处被称为“小曼哈顿”的商业区建设,这些村落陆续都被拆毁。王澍在设计和建造宁波博物馆时,有意识地使用了许多这些老村落拆毁后收集到的旧材料,并刻意把它们呈现出来,拼砌成后来颇负盛名的“瓦爿墙”。
这使得对许多人来说,宁波博物馆成了一座回忆之城,倾注了王澍心目中“对时间的诗意体会”。博物馆最初建成阶段,他有时也会来到这里,看着那些曾在这里居住过的人们,扶老携幼地前来,对着博物馆指指点点:那一块跟我家原来的墙一个样。
近十年来,王澍无数次感慨自己身处的这个古老国度已被拆得面目全非、丧失了记忆,他不敢想象,照这个速度拆下去,未来的中国什么样?
“再过10年,我们恐怕就没脸说自己生活在中国了。真正存在于生活中的实物都不在了,你凭什么说自己还在中国?”王澍说,“如果生活里真实的东西都没有了,我们活着的老师就已经死光了。”
他并不认可那些封存在博物馆玻璃罩子里的“传统”,那些只是传统曾经存在过的证据。“传统一定是活着的”,他说,“而且一旦被切断就很难再承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