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澍始终与潮流保持距离 称建筑师首先是个哲人(2)
建筑师首先要是个哲人
这种对传统的向往,或许可以追溯得更久。
王澍的童年正好赶上文革。别的孩子都跑出去“停课闹革命”,只有他,借着母亲是图书管理员的便利,翻遍了几乎所有被译成中文的世界名著。这让他比别的孩子早熟很多,并逐渐产生对同龄人的疏离感。
在南京工学院(现东南大学)建筑系读大二时,他就公开宣称“没人可以教我了”;大三时拒绝画商业效果图,还带着同学到教研室谈判。现在回想起来,他还有几分得意:“关于自由表达,那可是这所学校70多年历史上第一次开禁。”
别人睡午觉,他练毛笔字;别人在教室上课,他去图书馆自习;别人研究后现代主义建筑,他四处寻觅后现代主义电影、后现代主义文学。
他还追着沈从文《湘行散记》的脚步走了3个月,但旅行中既不给房子照相、也不搞土地测量,没有一点建筑师的样子。20多年过去了,他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叫做青浪滩的小村,村小的老师就着夜色专程来拜会这位传说中的大学生。“聊得什么不记得了,只记得那里没灯,一个人吹着口琴一路踏歌而来。”
上了研究生,同学们狂读西学时,王澍却写出一篇《当代中国建筑学危机》,强烈批判中国建筑界100年来始终没能形成一股对传统的继承与发展的风气。仅批判社会大环境,他觉得难以到位,就拿大师们下手,从梁思成到自己的导师齐康,业内有几分名气人物几乎都让他数落个遍。
他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为硕士论文命名:《死屋手记》。答辩前,还特意在教室里挂了自己创作的巨幅黑白抽象作品。论文虽全票通过,却因其言行“狂妄”,学校未授予其硕士学位。但雪藏在东南大学阅览室的论文副本,没过几年就被学弟学妹们翻烂了。有人说它像个寓言,前瞻了中国建筑界未来的20年。
20年后,王澍从学生变成了老师,并依然保持了学生时代的“另类”。在他的带领下,中国美院建筑艺术学院的学生,要从锯木、挖土、砌墙学起,五年本科学习的重要目标是逐步掌握成为一名工匠的能力。象山校区15号楼的天井里有一堵矩形的墙,每年都是上一拨学生砌完,下一拨学生再推倒重砌。
大一新生刚入学,就要亲手设计并制作一个1:2大小的木凳。那些在家里连倒开水都不会的学生,到了这里照样要拿起锉刀锯条。有的孩子上课时把手上划的全是小口,依然兴致不减。上学期末,好几个学生拿着自己打造的1:1大小的木凳,兴奋地找到木工课老师陆文宇(王澍的夫人):陆老师陆老师,你快过来坐坐。陆文宇往上一坐,“不错,没倒”。
在王澍看来,这并不是以培养工匠的标准来培养建筑师,相反,正如作曲家需对器乐音色和演奏技巧娴熟掌握后方能谱出名曲,能够对建筑材料和建造方法信手拈来,正是成为一名优秀建筑师的基础。少了这两方面的知识,再好的创意也会在实践过程中大打折扣。
为了开阔视野,王澍还经常邀请外国建筑专家来学校上课,专家与主题每年不同。比如2011-2012学年,生土研究方面的国际权威、法国卡代研究中心派出两名研究人员带着一整套实验设备来到象山,为研究生讲授“土壤的手工鉴定方法”,著名的美国罗德岛设计学院也送出师资,与本科生探讨气候对建筑营造的影响。
学生们眼中的王澍式教学,多靠一语点拨、当头棒喝帮他们“大彻大悟”,而非你讲我听的填鸭式灌输。
杭州市规划局规划处处长章建明是王澍博士生中的开山弟子,读书时经常跟随“师父”出门会友,绘画、书法、音律、茶道,聚会主题无所不包。一次,他从竹笛的音色中感受出一种远近亲疏的差异感,并将这种感受告诉了王澍。没想不久后,在一次评图讨论时,王澍指引他:还记得上次你对竹子的体会吗?做建筑就要把这种特质和它的品格表现出来。
王澍是在力图恢复一种“想象中的”传统建筑教学,因为中国古代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建筑教育”。而在他看来,一个建筑师首先要有某种一以贯之的思想,然后不断用建筑去表达。所以,成为好的建筑师之前,首先应当成为一个“哲人”。
重拾活着的传统
传承传统不只靠设计,还要靠工艺,尤其是用旧砖瓦建造瓦爿墙的工艺技法。
宁波博物馆正式开工前,王澍带着工匠做了一面几百平方米的样墙。可是,现代工匠哪能掌握几十年没人用过的老手艺?刚开始,工匠总按自己的想法揣测王澍的意图,改了又改,还是不对路子。工匠急了:“王老师,你到底想让我们怎么做啊?就做成我们农村家里那样行不行?”“嗳,我就是想要你们做成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