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纯如母亲：女儿从没为写《南京大屠杀》后悔

　　峥嵘记录

　　【记者手记】 这是“峥嵘记录”开栏来的首次尝试：记录的主人公，是双主角。A是张纯如，B是她的母亲张盈盈。事实上，她们无法分开。在张纯如36岁的短暂生命中，母亲如影随形；8年了，张纯如以特别的方式，“活”在母亲张盈盈的生命中。

　　2005年9月9日，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为张纯如铸造的半身铜像落成，张盈盈和丈夫亲手为“女儿”揭开鲜红的红布，未走出丧女之痛的母亲许下诺言：“我要为纯如写一本书。”昨日，她带着用心血写了近6年之久的《张纯如：无法忘却历史的女子——一个母亲的回忆录》的中英文两个版本，再次来到纪念馆。

　　A 纯如为何自杀：写书不是唯一原因

　　B 长达6年时间写书，一个母亲的疗伤

　　1997年，华裔女作家张纯如写的《南京大屠杀》一书在北美地区出版，这是第一本以美国大众为读者的有关日军二战中暴行的英文书籍。2004年11月9日，她被路人发现用手枪在加州洛斯盖多自杀于汽车内，年仅36岁。

　　张盈盈用了整整两章直面女儿的自杀，“想了解纯如最后那段日子所发生的事，我必须逐日甚至逐小时地记下她与魔鬼做斗争的种种曲折经历。”

　　“很多人说她自杀是因为写了《南京大屠杀》，是因为这本书带来的巨大心理阴影和日本右翼的攻击，但我想直接原因还是医生认为她得了抑郁症，给她开了抗抑郁症的药。这个抗抑郁症药品诱发自杀的案例有很多。”张盈盈说。

　　张盈盈表示，“纯如从来没有为写了《南京大屠杀》后悔过，她也不后悔向全世界揭露历史上这悲惨的一章。我们都相信，《南京大屠杀》不是导致纯如自杀的真正原因。”

　　“每个人都会死两次，一次是肉身的死去，一次是记忆中的消亡，当故事就此失传，我忍不住流泪。”这是张纯如写的一段话。她的本意是说，“看到很多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去世了，要抢救性地、用英文将这些遇难者从遗忘中拯救出来，在西方世界替这些喑哑无言者和历史呼号。”然而，当纯如自杀去世后，母亲张盈盈再看这句话，流泪不止。“我害怕，害怕纯如的肉身去了，真实的她，也会被湮没，所以我决定要写女儿真实的这一生。”

　　这一写就近6年。

　　其实，这也是一个母亲“疗伤的过程”。张盈盈说：“在纯如的生命中，大部分时间都是美好的，自杀只是她生命中很小的一段。所以写这本书并不全是悲痛难受的。有很多的回忆，比如她小时候，眼睛发亮一脸骄傲地看着我给她亲手做的姜饼屋……”

　　A 纯如：是作家，更是人权斗士

　　B “我因为纯如，也在奔走”

　　张纯如用一本《南京大屠杀》，打破了西方社会对南京大屠杀长达60年的沉默。在母亲张盈盈心中，“她不仅是一个作家，更是一个人权斗士。”

　　1998年，《南京大屠杀》出版后，日本记者问纯如：“为什么你决定写这本书？”纯如说：“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父母讲述的南京大屠杀就令我震惊。我去图书馆试图了解更多细节，却找不到一星半点儿与此相关的信息。更糟糕的是，我的老师对这件事一无所知。”纯如不仅希望用文字将这问号在西方人的头脑里拉直，更想通过法律来改变现状和将来。2000年，纯如花了大量时间推动美国参议员戴安娜·费恩斯坦提出的《日本帝国军队信息披露法案》的通过。2000年10月，《信息披露法案》终于在美国参众两院通过。这其中，有纯如的一份绵薄之力。

　　张盈盈是哈佛大学的生物化学博士，没想到在晚年，也做起与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化学完全无关的事情：写书，为南京大屠杀历史在西方的传播奔走。这位母亲在走女儿未走完的路：“纯如让更多西方人了解了南京大屠杀，但8年过去了，这样的知晓还在与日本右翼势力妄图抹杀历史的喧嚣在对抗。比如名古屋市市长河村隆之发言公然否认南京大屠杀……我们必须大声说‘不！’”

　　“目前在加拿大的多伦多和温哥华，南京大屠杀历史已经被写进中小学教材。但在美国，这一步还未成现实。我们2009年开始资助美国的高中教师暑假来中国了解真相。”张盈盈说，“也有西方人不理解，为什么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要翻旧账？其实不是翻旧账，是正视和铭记真实的历史。”

　　A 食言的纯如：“老了我来照顾母亲”

　　B “我不替纯如后悔，我也不后悔她这样”

　　母爱的力量在于：爱孩子，且用孩子喜爱的方式。在纯如人生的每一个阶段，张盈盈都是“支持”。即使对她的撒手人寰，也都是“理解”。昨天，她提起纯如的名字，眼里无限柔情和思念：“她的英文名叫Iris，在希腊神话里，Iris是彩虹女神，负责传递天堂和人间的消息。我们当时没料到，纯如的名字预示了她一生。”

　　6月16日是张盈盈的生日。纯如懂事起，在母亲的每个生日都会写信或明信片。最令张盈盈感伤和潸然泪下的，是纯如1981年6月为母亲生日写的小诗：“是谁值得我用一生回报/我的母亲/有朝一日，当你衰老虚弱/那就是轮到我照顾你的时候。”当年，纯如13岁。而23年后，她用无奈的枪声违背了诺言。母亲却无半句责备。

　　“我不替纯如后悔，我也不后悔她这样。”《张纯如：无法忘却历史的女子》最后一句，张盈盈写道，“有些人的一生便是专为别人而度过的。”昨天，穿着一身红色套装、说她与“6年前悲伤的心境完全不一样”的伟大母亲，又说到这句话。说这话的时候，她坚定、淡然，她也注定无法被历史忘记。 本报记者 沈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