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东评《知青》:裹足跳舞且有难言之隐
《青春》(油画,1984年) 何多苓
研究视角
□羊城晚报记者 何晶
客观的历史评价只有一个
羊城晚报:从文学史的脉络来看,知青文学如何分期?有何特点?
郭小东:知青文学与同时代的其他文学有所不同的是,其生成及发展过程非常特殊地附丽于政治运动乃至政策与制度。我曾经在《中国叙事》中,把中国的知青运动及其文学表现,归结为如下的表述:可以把1942年以降,1968年以前,称为前知青时期;把1968年至1979年这一阶段,称为知青运动时期,1979年后称作知青后时期,知青后时期又可作细分:知青记忆时期(即80年代)、后知青文学(90年代以降)。这种分期其实是强调知青文学与知青运动的同步性和共谋性,其间的情况自然是丰富复杂并不简单机械的。
羊城晚报:关于知青经历最流行的说法,一个是青春无悔,一个是不堪回首。您怎么看?
郭小东:大部分劫后余生,在社会上获得较好待遇的知青,普遍沉浸在“青春无悔”的自我陶醉与膨胀之中。一些由知青们编印的知青回忆录,也大多是成功者的回思,那种自得的炫耀及对知青生活情结的描述,无异于《红旗飘飘》式的革命战争回忆录,那种英雄自得谁主沉浮的红卫兵情结,几成这些知青回忆录的主题主调。千百万被时代生活的巨轮卷压在社会底层的知青,沦为下岗工人或无告于乡野的落魄知青,回忆录并无他们的位置,他们也几乎无缘于知青聚会。他们依然生存在知青运动巨大的阴影里。这种生存境遇,并未被真正地触及、真实地写在知青文学里。
每个人对自己的知青经历,可以有各自的评价说法。但是,客观的历史评价只有一个,那就是必须以人类文明史文化史的标准为标准。它的反人性反文明的性质是不可抹杀的。
知青记忆的集体性和选择性
羊城晚报:在新中国诞生的几代人中,知青这一代人对历史的集体记忆存在什么问题?
郭小东:在新中国诞生的几代人中,知青一代是最有归属感与认同感的一代人。在他们的生命与经历中,有几个最重要的关键词:集体主义、大公无私、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英雄主义、共产主义理想。这几个关键词和他们青年时代的生活观念,共同排斥的对象是个人。他们一出生就被告知要做一个大写的人,应顾全大局,摒弃小我,小我是可耻的;集体主义是崇高的,个人主义是渺小的;大公无私是优秀的,自私自利是卑鄙的;人性是有阶级性的,大义灭亲是英雄行为;告发检举他人是光荣的,向组织敞开胸怀,说出隐私是正确的,共产党人是特殊材料制成的。这一切都应置于人性之上。人与人之间是阶级关系,亲情与友情都必须置于阶级关系之中。
当社会生活从集体向个人形式转型,私权和私有财产获得保护与尊重,社会生活与思想由此发生了颠覆性变革,知青的集体记忆也因之发生了问题。
知青的记忆是集体性记忆同时又是选择性的。这就形成了两种互相矛盾的历史记忆情形。其一是,在他们的记忆中,作为批判对象的知青运动的历史评价被空心化,形式化,被悬置起来忽略不计;其二是,作为共同经历的个人细节却被具象化同时被修饰性保留下来。放大苦难,意淫崇高,张扬青春激情,品味艰难岁月的光荣,而推诿个人与时代同罪共谋的措施。
羊城晚报:最近在央视热播的由梁晓声编剧的《知青》,您怎么评价?它和以往的知青文学、影视创作比较,有什么不同的视角和特点?
郭小东:《知青》尚未播完,对之评价有失公允,但明显可以感到,它逊色于上个世纪80年代的《今夜有暴风雪》、90年代的《雪城》。这是一部裹足跳舞且有着某种伪装的有难言之隐的作品。在知青文学已经自觉进入现代视野,并以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审视现实的时代,《知青》的自觉逸出,令人费解。文学现代性的式微,亦是对文学现实主义的消淡。
何多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