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东讲稿》出版 评:边缘视角,旁观者清
许子东:边缘视角,旁观者清
宋庄
《许子东讲稿》是许子东首次出版的多卷本文集。卷一:《重读“文革”》;卷二:《张爱玲·郁达夫·香港文学》;卷三:《越界言论》。分别收录了许子东30年来的学术著作和近10年的“越界”言论,涉及国家、社会、男女、文学、艺术等各种人文话题。
单是如此学术如此纯粹的书名,大概可以屏蔽一些热衷通俗的读者;又有三卷看上去不像走畅销路线的内容,许子东何以有这样足的底气,他的“讲稿”又将有怎样的价值?当年他完成论文《郁达夫新论》时,老师钱谷融为他作序解释“新论”之“新”。多年之后,他的《讲稿》再次收入的郁达夫部分又将有怎样新的注解?
“为了忘却的记忆”
许子东,香港岭南大学中文系教授兼系主任。20世纪80年代在中国文坛叱咤风云的青年评论家,曾是全国中文系最年轻的副教授,后来去芝加哥大学做访问研究,与刘再复、李陀、黄子平、甘阳等被戏称为“芝加哥学派”(该学派“主持人”是李殴梵)。当然,他另一个广为人知的身份是凤凰卫视中文台节目“锵锵三人行”嘉宾主持。
话题从《重读“文革”》开始。该卷大部分文章2000年曾在三联哈佛燕京学术丛书出版,原题《叙述“文革”》,11年之后“重读”,许子东看“文革”的眼光有何变化?许子东说,当初写这本书时,普罗普的书还没有完整中译,他只看了摘译,英文本很多没读明白。普罗普1928年在苏联科学院所从事的童话研究,直到70年代才被译成英文,却对英美学院里的结构主义文学研究产生了重要影响。按照罗伯特·休斯的概括,普罗普的工作就是“从一组拥有近似造型的100个故事中,努力抽取一个原始故事的结构。这个原始故事的31个功能包括了在这整组故事中的全部结构可能性。”
许子东用普罗普的方法对自己的书重新做了修订,希望能够讨论“文革叙述”的特殊“语法和句法”。既希望找回普罗普的方法,也希望以这个方法,不止来读“文革”,也可以解剖所谓“红色经典”或武侠小说。
早在80年代,许子东就注意到国内学术界热情地采用西方的学术方法,但用得杂乱,在一篇文章或一部书里用多种方法,不系统,且太急功近利。“中国的文学批评,关心现象与问题,针对问题找出答案;海外的学院研究更讲究理论和方法。打个比方,前者像医生在火线上救伤病员,后者像医学院给学生做示范的教授,主要炫耀自己的医学水平。但也可能技术炫得很好,对解剖对象有新贡献。”他说,评论最好的境界是不仅证明方法好,还把前人没有看到的作品内容解剖出来。
然而在芝加哥,李欧梵告诉许子东:结构主义在西方的研究方法里已经过时。但是许子东对“文革”有着特殊情结。他在“文革”中长大,身体的变化跟思想的变化都在那个时代被形成。他试图用结构主义的方法和国内的同行拉开距离。学术强调方法是一种进步。而中国大陆的学者,常常没有这份奢侈,因为有太多迫切的问题需要解决,没办法超然。
他说:“我不是把中国‘文革’作为特殊的病例,其实是自己的反省。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我不是海外学者,写文章还是有很强的问题意识(虽然已在海外游学教书25年)。”因此,这次“重读‘文革’”加强了技术性的操作,但核心观点没改变,就是检讨“为了忘却的记忆”。
怀念80年代的纯粹热情
他和众多从80年代走过来的知识分子一样,怀念那个时代纯粹而热情的文学氛围。那个时候,文学批评关注《乔厂长上任记》,就是评论改革,关注《爱,是不能忘记的》就是讨论社会热议话题。现在文学不在焦点,作家被边缘化,评论也缺席了。与此同时,文学评论在依附学院发展,学院又走向另外一条路,以项目为主、职称为主,学术的成分降低了,学的成分少,术的成分多,学院评论缺乏权威性。
对于目前评论界威信不高的现状,许子东毫不客气地指出,当下的文学失去社会文化中心位置,缺乏吸引力;同时,90年代后评论界越来越被官僚的学院化束缚。学院里又不是纯粹的学术发展,不是价值至上学术至上,而是项目至上,盲目祟洋“接轨”。北大一度要教授英文授课,香港的中文系也鼓励英文出版(反过来,却从不要求英文系教授做中文研究)。所谓全球化,在我们这一行,就是英文统治中文,工科管理文科。官僚秩序培养人的功利策略,很多人,研究只为职称谋,离学术学问渐行渐远。
在《讲稿》第三卷《越界言论》中,许子东写到“自己的故事”,涉及很多重要敏感复杂的话题。他说,这些言论是每天面对报纸网络的热议题材,可能风马牛不相及,但放在一起看,背后也有一些比较连贯的思路和想法。“我的兴趣也许‘与时俱进’,但我的思想一如既往。有些想法在电视言论中无法完整表达,这次特地以讲座或文章形式收入。”他说,《越界言论》最后部分是“自己的故事”,恰恰回答了他自以为是的“一如既往”的想法从哪里来的问题。
回顾总结自己的学术道路,许子东对于这三卷本的《许子东讲稿》作何评价?许子东说:“鲁迅在《藤野先生》中讲,小而言之是为了中国,大而言之是为了学术。现在不是关心中国的人少,而是做学问的人少。这三本书是我的总结,有对‘文革’的追问,有我在网上的言论,有对社会问题的各种批评,也是尽公民的责任。人家怎么评我不管,我只希望自己的工作也在学术上有所积累,有所贡献。”
上世纪末,上海作协和《文艺理论研究》策划了一个由百名评论家选出十位“九十年代最重要作家”的活动,许子东和黄子平是海外评委。结果评出后,会上公布了投票结果与评选结果最为接近的评论家,许子东是其中之一。
缺席大陆文坛十年的80年代评论家,居然最接近评选结果。仅此一点,在香港教书的许子东虽是边缘视角,却无疑再次印证了旁观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