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叶兆言追忆黄裳:祖父叮咛我多读他的书
晚报记者 谢正宜 实习生 王倩阳 报道
大到江河山川、小到石阶青苔,远至历史人事、近看文人之交——他用开阔大气的视野、细腻真挚的感触、遒劲有力的笔法构建了一个极具魅力、巍然可观的“散文王国”。
黄永玉夸他散文“既结实又有品位”;钱锺书赞他文笔尤佳,“每于刊物中睹大作,病眼为明”;孙郁尝言“书话读之如清风明月,林中甘泉,良多趣味”。
他就是著名散文家、藏书家、一代报人黄裳——昨天傍晚,黄裳在上海瑞金医院逝世,享年93岁。消息一出,微博上一篇哀挽之声:容老(黄裳原名容鼎昌)已随黄鹤去,此地空余来燕榭(黄裳书斋名)。
【忆旧·哀思】他不善言谈思想开放
华师大中文系研究员、博士生导师陈子善与黄裳交往30余年,相知甚笃,昨晚他告诉记者,前天,老先生因病被送进医院,没想到,昨天下午就因为心肺衰竭而去世了。
陈子善说,黄裳先生有四个身份:记者、散文家、藏书家、版本学家。“在和他交往的30多年里,谈得最多的就是书,老先生不善言谈,为人低调。当我们坐在一起,如果我不说话,两个人就会一直沉默地坐着。但当我谈到他感兴趣的话题,他就会高兴地与我交谈——当然,老先生感兴趣的话题,无外乎藏书,一聊起这个,永远也讲不完。 ”
年过九旬笔力仍健的黄裳晚年以藏书、评书、品书著称于文坛,因而,陈子善还是黄裳的“购书师”。原来,老先生生前虽然热爱藏书,但是对书的取舍极其严格,也经常让周围的人推荐好书给他,所以陈子善几乎每次去拜访黄先生时都会被问到“最近有什么好书”或者“下次可否帮我带本书来”一类的问题。陈子善记得最后一次给黄老先生带书是今年3、4月份,“不知道在哪里,他看到有关《北山散文集》的信息,便写信让我带一套给他”,据陈子善回忆,老先生非常欣赏施蛰存,“他们私下可能是有一些交往的,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收集明清文人的词集,施蛰存先生主编的《词学》,不定期由华东师大出版社出版,黄裳先生一直很喜欢这个刊物,我就揽下了给他送《词学》的活儿,有时忘了,黄裳先生还会催促我送过去。 ”此外,市面上出版不久的文史类新书也在黄裳的搜罗名单中,“他很关心时事,虽然坐在家里不出门,但有时消息比我们还灵通。前几年,他特别爱看足球,什么皇马,我都搞不清楚。有时我到他家遇到他看球,他会关照我坐下,等他看完了球赛,才和我聊天。 ”
陈子善告诉记者,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老先生是在今年6月,“他过生日,我和另一位朋友去看他,他拱拱手欢迎我们,那时他听力已经不好了,我们写字条向他问候‘生日快乐’,他非常高兴”。
【微博·追忆】祖父叮咛我多读黄裳的书
昨晚作家叶兆言在微博上表示:“刚刚有记者就黄裳先生过世采访,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只能这么说,他与我们家交往很多,祖父很欣赏,一直让我们读他的文章。后来一度流行的文化大散文,黄裳先生功不可没,他的文章是真的有文化,我们都应该向他学习。庾信文章老更成,他一大把年纪,依然笔健,气势如云,太让人羡慕。 ”
叶兆言口中的祖父,正是著名作家、教育家、编辑家、文学出版家和社会活动家叶圣陶,叶圣陶与黄裳、巴金均为多年挚友,常有鸿雁往来。而叶兆言也未辜负祖父的叮咛,他在其读书笔记《看书》中曾表示,“我向来爱读书话,上大学时把鲁迅书话、郑振铎书话、晦庵(唐)书话、知堂(周作人)书话、黄裳书话……都读了个遍,真正体味到了文字的趣味,还按图索骥地从一本书向另一本书出发。 ”
你搜索他吧,他值得
在昨晚得知黄裳去世的消息之后,喜欢在各个会议和论坛上都带着相机拍照的作家陈村在微博发布了几张黄老先生生前的照片,在一张照片中,黄裳老先生依旧矫健,与四周文友闲聊:“那是2006年6月14日,很多学者作家在一起吃饭,在这样的间隙,我用相机留下了黄老先生珍贵的一瞬。 ”
陈村告诉记者,他与黄先生的几次会面几乎都是在会议和论坛上面,“我跟前辈黄先生不是私人朋友,他酷爱书、文章锦绣、重情义,是我敬重的前辈。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东西,就搜索他吧,他值得。 ”
【生平·轶事】
在写着在看着更在跋涉着
黄裳,1919年6月15日出生于河北井陉,原名容鼎昌,满洲镶红旗人。而让很多人难以想像的是,被誉为“当代散文大家”的他是典型的“工科男”出身,南开中学毕业后,他考入上海交通大学电机系,并在1942年转至重庆交大。
黄裳在多方面建树颇深,他于1945年至1956年就任《文汇报》记者、编辑、编委等职,随后于1951年至1956年,担任上海电影系统创作所编剧。终其一生,著作等身,创作散文高达几百万字,分别于1945年、1947年结集出版的《锦帆集》、《锦帆集外》以及1980年、1981年、1983年的《花步集》、《金陵杂记》、《晚春的行旅》……而当读者纵览这些作品时,能够发现黄裳真正的高明之处在于将哲思、史眼、诗性很好地融合在一起,因而他的散文所带给人的,不仅仅是文人的情感吟唱,更是深厚的文化历史内涵。2011年,黄裳以92岁高龄在《收获》杂志开辟《来燕榭书跋》专栏,堪称“壮举”,被视作这位散文大家在文学这块土壤上“最后的亮相”。
黄裳博古通今,有传统文人雅士所独具的情怀,年轻时候的他非常活跃,且富有情趣,与戏剧、电影、新闻、出版等各方才俊,如梅兰芳、盖叫天、吴晗、巴金等交游密切,不惟如此,甚至连影剧院、旧书店里的师傅、伙计,都能成为好朋友。他以自己的方式从事着挚爱的文化工作,在不断变化的时代背景下,跋涉于坎坷起伏的途程,不知疲倦,孜孜以求。在谈及自己的《旧戏新谈》一书时,黄裳说道:“写时真能感到一种任情挥洒之乐。 ”知名作家和报人李辉在研究黄裳多年后,将其称为最后一位满腹经纶、才情纵横又漫溢着传统文人隽永韵味的“风流名士”。
爱藏书爱交友更爱枕边人
黄裳曾就读于南开中学,陆续在天津生活了近10年,他的藏书生涯正是从这座城市的劝业场、天祥市场发轫的——课余的周六、周日,黄裳常常到法租界劝业场一带游玩,偶尔看电影、看戏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流连在劝业场和天祥市场的旧书店、旧书摊之间,或闲读或淘书,不亦乐。上世纪,国内注意收集新文学史料的风气尚且淡漠,但少年黄裳却有着前瞻的目光,只要见到鲁迅、冰心、周作人、朱自清、郁达夫等人的文集就积极购藏,像初版本、精选本、签名本尤其博得了他的青睐。其中,鲁迅所著的《朝花夕拾》初版毛边本等给了黄裳难以忘怀的印象。然而,这些藏书大多被收在两三个皮箱里,暂存于南开中学的宿舍中。 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南开中学遭遇轰炸,书页化作灰烬,此事也成为黄裳心中至痛。此后余生,他仍不改书痴,为了买书,卖掉了莱卡相机,也卖掉手上的名表。
黄裳素有任侠之风,常用稿酬慷慨接济贫困友人,一位朋友回忆当年情事充满自责:“黄裳的日子就是这样让我们糟踏掉了,还有那活生生的钱! ”指的是黄裳用自己稿酬慷慨接济贫困友人,对于经常登门的食客们也“都负担得那么从容和潇洒”。2008年汶川地震之后,已是九旬高龄的他又与孔夫子旧书网商洽义拍,包括《前尘梦影新录(手稿本)》、《过去的足迹》(毛边本)、《清代版刻一隅》初印本及增订本,每册书他都写有题跋,或长或短,拍卖所得将全部捐助汶川地震灾区学校用于重建。
然而,再多藏书之爱,友人之情,也比不上黄裳对妻子的眷眷依恋,书斋“来燕榭”就取自其名字中的“燕”字。妻子晚年罹患癌症,每天有近千元的医疗费,当时已是年近八十的黄裳,卖掉了他的老书和收集了半辈子的名人字迹,去换得老伴一日又一日的生命和少一点儿病痛。挚爱逝后,他在《来燕榭书札》后记中写下:“今小燕长逝,念更无人同读旧书,只此书跋在尔。回首前尘,怆痛何已。即以此卷,留为永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