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浪屿“舌战城管”视频幕后:百年老宅产权跌宕(2)
“清退”政策
我现在住的楼房产权为家族共有,丈夫所占份额比例很小。不能免俗的我,也还是担心有朝一日落得无处栖身。
——摘自舒婷《老房子的前世今生》
对于最能证明“晃岩路47号”权属的房产证,陈亚星说,“‘文革’时被烧掉了。”
卓载欣也记得,“文革”时,祖父被赶出位于鸡山路12号的自住别墅,房契房产证全被烧毁,一些陌生人住了进来,“有些是政府安排的,有些是自己擅自搬进来的。”
许家“春草堂”也有同样遭遇。1973年,许家连第三层楼也不能独住,其中半层被他人占用。
据厦门市房管局档案统计,“文革”期间,厦门市共接管、代管房屋2351户,建筑面积27.77万平方米。
1978年,根据中央文件指示,各地开始清退“文革”中被占用的私宅。1980年代,各地又开始落实侨房政策,清退被“错改”的侨房和私房。
各地清退的标准和进度各不一样。厦门的清退工作分为三个层面。
首先清退的,是“文革”时“接管、代管”的房屋。
“文革”后期,卓载欣就收到厦门市“革委会”通知返还鸡山路12号别墅:先是1973年还给底层和第三层,然后是1976年还给第二层。
但是,除了“自住房”,其他房产似乎不在清退范围内。卓载欣称,卓家剩下的八十余处房产并未归还。
第二步清退的,是“私改”房。
1985年城乡建设环境保护部《关于城市私有出租房屋社会主义改造遗留问题的处理意见》,决定清退“错改的一部分房屋”,包括自住房和不够改造起点的出租房两部分。但“已经纳入社会主义改造的私有出租房屋,一律属于国家所有”。
根据《意见》,卓家的鸡山路12号别墅属于“一般应退回原房”的“自住房屋”。而卓家另外八十余处房产,之前都被用作出租,属于“社会主义改造范围”,不在退还之列。
与“私改”清退同时进行的,是“侨房”清退。
根据1984年中央《关于加快落实华侨私房政策的意见》的通知,对“错改”的侨房,参照国内“私房”政策一般予以退还,对海外有较大影响的华侨,若“本人”要求,“可按适当放宽原则处理”。
春草堂就是按照“侨房”政策清退。
“1980年代初,父亲联系国外的伯伯、姑姑们一起要回了房产。”许多康说。
据统计,截至1995年,厦门市共退还私房7.98万平方米,退还侨房17.91万平方米。
根据相关规定,若晃岩路47号房主真为李昭北,房产或可以按“侨房”处理方式要回。若房屋性质用来自住,也可按“错改”程序要回。但若房屋属于出租私房,其讨要或将漫漫无期。
“清退工作时,我们也有找到晃岩路47号,但当时没有找到所有人,也没有找到‘管家’之类的托管人,因此才由政府托管。”龚洁说。
龚洁还称,“1987年,有人要拆掉房子,是我以‘林巧稚故居’的理由把它保护下来。”
园内原先绿浓花繁的林木,只留三两断桩。几盆白色塑料盆杜鹃,萎残一团。主楼外观更加沧桑衰败,犹固执顽强不让岁月。
——摘自舒婷《老房子的前世今生》
即便符合国家“清退”条件,要回房产也不容易。
经历过“讨房战役”的许多康感叹:“手续太复杂、太苛刻,许多人一看程序就怕了,宁愿不要。”
首先,要提供房子所有权的证明。许家的房契、房产证多在“文革”中被烧毁,只有一张写有许春草姓名的地契“漏网”,作为权属证明。
然后,要提供继承人与所有人的关系证明。“父亲一直在本地生活,办证的人都认识,因此好办。国外的姑姑、伯伯们则要到当地华侨社团开证明。”
许多康回忆,开好关系证明,还要找到被中国大使馆承认的当地律师事务所公证。
接着,所有有继承权的后代须达成协议。“父辈八个兄弟姊妹间都有联系,比较好找,于是就由他们八个兄妹共享所有权。”许多康说,达成协议后仍需公证。
最后,拿着所有权证明、关系证明、法定继承人证明到房管部门拿回房产证。
拿房产证也不是那么简单。拿证之前,房管部门会要求继承人先付清“维修费”。在政府“经租”后,房屋修葺由政府出资,继承人必须付清政府垫付的“维修费”才能取得房产证。
“很多人因为这一条,不敢要回房子了。维修费是政府说了算,经常上万,那时还没有万元户的概念。”最终,许家凑足一万多元“维修费”,才将房产证领回。
而鸡山路上一栋美国华侨的别墅,当初因为对方“交不起维修费”,遂放弃所有权要求。
在许家讨房同时,晃岩路47号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1988年,陈亚星等16户租户被厦门房管局安排入住晃岩路47号,并签订了租房合同。
2003年,鼓浪屿诗人舒婷建议成立厦门文学院,并选定晃岩路47号为院址。
2004年,除陈亚星外,另15户租户都转移至安置房。
陈亚星为何不搬呢?鼓浪屿政府部门人士说,她不满安置条件,要求获得产权或其他补偿被拒绝。
2009年,厦门文学院揭牌,但院址仍未腾出。厦门市房管局为此将陈亚星告上法庭。
2012年,法院作出终审判决:陈亚星夫妇于一年内自行搬离。不过,陈亚星以“这房子姓李,房管局无权处理私房”为由,依然拒绝搬迁。
“其实,如果李家后人或陈亚星有足够证据来要回房产,我们非常欢迎。”龚洁说。
龚洁称,这些年,鼓浪屿有关部门为维修破败的老别墅,一直在寻找产权继承人,好商量修缮事宜。
保护老建筑的工作中,产权问题带来极大不便。
“按照保护条例,老建筑的修缮资金主要由产权人、托管人或住户承担。但在很多情况下,住户不愿出钱,托管人说做不了主,而产权人又无法明确。”
龚洁说:“这些老别墅,到现在将近一百年,子孙少说传到第三代,多的已传到第五代。后代散落在世界各地,有些怎么也找不到。即使全部找到,产权纠纷也太复杂,很多房子的修缮工作,就这么被搁下了。”
他举例,民国华侨黄仲训在鼓浪屿有多处房产,有些已经坍塌,有些急需修缮。“黄家一名孙女曾提出要回房产,但黄家仅孙辈的继承人就有36个之多。要取得合法继承权,就要找到全部36个孙辈确认并公证。黄氏孙女自认为做不到,不得不放弃。”
“我们巴不得他们要回房子,好进行维修。”龚洁说。
卓载欣也盘算着,卓家八十多处房产只要回一处,说不过去。下一步,他打算收回隔壁的房产。
“你说,我能要回来吗?”卓载欣对自己没多大信心,毕竟这需要漫长而繁琐的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