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23年前预言莫言获诺奖 嘱其关注高密东北乡
山东籍中国作家莫言获得了2012年度诺贝尔文学奖,本网记者采访了在莫言的故乡高密市大栏乡平安庄,感受了这方土地对莫言的滋润。图为莫言故居现在还在平安庄中靠近胶河的地方,但久无人住,院落杂草丛生,荒芜陈旧。透过陈垣断墙,依稀看得见正屋由石基、灰砖和泥墙构成,房顶是青红瓦铺就。黄品璇 摄
他23年前预言莫言获奖
23年前山东的《青年思想家》杂志发表过一篇文章:《我与莫言》,文章结尾说:“莫言老弟坚守你的高粱地吧!这里有你写不完的生活,作为朋友,这是我对你的忠告。因为四年前(1985年——引者注)你说过,只有抢占下高密这块黑土大地,你才能在文学上有所建树。家乡父老等待你抱回诺贝尔文学奖,成为‘世界性’的作家,到那时,高密会给你莫言老弟立个永恒的碑。”(转引自《莫言研究资料》)
这个大胆的预言者是谁?是莫言最好的朋友,他叫张世家,高密天达药业的老总。在散文《怪人张世家》里,莫言这样描述自己的朋友:“瘦如猿猴,一双锐利的眼睛深深地嵌在眼窝里,嘴里有两排漆黑的被含氟水毒害了的牙齿,懒得要命,靠老天爷下雨洗衣服,能说能写能吸烟能喝酒活像济公。”就是这个怪人,成了莫言的莫逆之交。遗憾的是,2010年4月14日,张世家不幸病逝,享年56岁。
《青年思想家》杂志主编、山东大学教授贺立华10月13日下午在电话中对记者说:“当时觉得预言莫言得诺贝尔奖,有点儿是大话。谁想到23年后,预言对了。原来诺贝尔奖感觉离我们很遥远,没想到这个奖就在我们身边,获奖者就是我们身边的朋友,就是山东人。可是,张世家老哥却去世了。无比遗憾。”
莫言眼中的世家
张世家与莫言儿时玩伴,两村相隔不到3里公路,上世纪70年代他们在乡棉花加工厂同事3年,后来莫言参军,张世家在乡政府干通讯员,莫言每次回乡探亲,都要找他喝酒聊天,他们叫神侃。
莫言的很多小说题材与张世家有着难以割舍的联系,像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天堂蒜苔之歌》,是在张世家那间乡镇党委宿舍兼办公室的屋子里,看到《大众日报》刊登的一则800字左右的消息引发的。
张世家十分关心莫言的创作,他经常帮莫言寻找创作素材。1986年秋,莫言回家探亲,他们一起专程去找高密的剪纸艺人范祚信买剪纸,同年他和莫言还到高密聂家庄搜集了一批泥塑老虎、叫猴。
1984年莫言回家探亲,张世家在他的宿舍里,用一盘猪耳朵、一碟黄瓜炒鸡蛋、一碗花生米,还有蒜泥、黄酱、生菜和两小罐红高粱酒宴请莫言。
酒至半醉,当时在文学界小有名气的莫言向张世家“炫耀”起了自己的小说,张世家没听完便打断了他:“你发表的几个破小说在我看来,没啥了不起,哪个是你自己的经历?不信写高密东北乡,写我们的童年,你写,写……”
莫言当时认为故乡没有什么可写的东西,张世家来了一句:“你为什么不写写公婆庙大屠杀?”随后,张世家就绘声绘色地给莫言讲起了公婆庙大屠杀的事。
莫言后来在《红高粱与张世家》里这样写道:“当时,我并没感到这个故事有多么精彩,但脑子里还是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几年之后,我考进了解放军艺术学院,正好又赶上纪念抗日战争胜利四十周年,张世家亲口给我讲述过的兄弟爷们打鬼子的故事就猛然地撞响了我的灵感之钟。只用了一个星期,我就写出了初稿,又用了一个星期,抄改完毕,然后就给了《人民文学》。”这就是《红高粱》诞生前的一个耐人寻味的插曲。
张世家在世时,我们在高密采访他,他很明确地说:“如果我是导演,我就改编莫言的《父亲在民夫连里》,那篇小说故事性太强了。”
张世家当时还跟我们回忆《红高粱》拍摄的一些花絮,当时的采访记录是:“莫言家真是贵客盈门啊,那低矮的小屋里,哪见过这阵势!但小屋迎来了它的辉煌。当时,跑娱乐的记者干什么去了?如果娱记一炒,莫言的老屋也炒出名了。这里就是莫言文学王国的‘首都’”。
墓前的倾诉
10月12日下午,我们在高密,采访了莫言的另一个好朋友,65岁的王玉清先生。一见白发苍苍的王玉清,突然就想起了张世家。为莫言与电影的话题,我们在2004年12月一起采访过这二位。二位见面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他们互相臭哄。张世家说王玉清:“远看像古月,近看像毛泽东,仔细一看是高密的大结巴王玉清,长得不怎么地,写个稿还中。”而王说张:“你看你瘦的,加上手机和钥匙,才——才才————92斤!”
王玉清从车上下来,他说:“我刚去给张世家上了——上坟。在胶河边上,荒草——萋萋。我带了一瓶酒,带了一盒烟,给他点上三根。有——风,点上的烟呼呼着,我说,世家老弟,你烟瘾怎么还这么大,你气管不好,慢——点抽。越说,风越大。”王玉清给我们讲的时候,眼泪唰地下来了。
“我说,世家,还在这荒坡里睡?别——睡了,莫言——获奖了,获获奖了。”王玉清又抹起了眼泪。
王玉清给我们背诵了在世家坟前写的诗(背诗的时候没有结巴):
胶河墓前百草衰
兄弟祭扫动地哀
倦倚秋风谁共语
世家今夜入梦来
王玉清说,莫言将张世家的不少故事写成了他的小说。像小说集《爆炸》的序言《我的墓》里,那段“哭坟”的描写,把张世家哭坟的段子变成莫言哭坟。
“莫言曾经给张世家的企业一种产品,叫花喜欢肥料,写了个条幅:你若喜——欢花,就用花——喜欢。后来这个条幅还印到杯子上。叫我说,莫言和世家,他们都是——人中之花,互相喜欢。”王玉清说。
大师在民间 智慧在民间
新闻界前辈、大众日报高级记者许学芳先生,也是张世家的好朋友。他们相识相知20多年,其中,1986年夏天,在张世家的炕头上,许学芳写出了新闻名篇《南关一日》,成为山东新闻界的一段佳话。
许学芳10月11日晚上,获悉莫言获奖的消息时,第一个念头,就是:张世家如果活着该多好。
许学芳先生说,张世家能看到莫言获奖,他的心情和别人会不一样的。他对莫言的最高期许,就是诺贝尔奖。他的遗愿实现了。
莫言的好多小说,取材于张世家的那张嘴,那张嘴,滔滔不绝,说村里的事,说乡里的事,说县里、市里、省里的事,过去的事,现在的事,风趣的事,不管是听来的,还是自己身上的,语言尖刻,直白大胆。莫言受了他的影响。
许学芳说,忠于生活,忠于良心,只要把住这两条,不获奖也是大师;我之所以欣赏张世家,欣赏莫言,就是这两条;有了这两条,就能立住。
谈到《红高粱》小说和同名电影。许学芳说,有人说《红高粱》丑化了中国人,这简直是莫名其妙;作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人看到了野合、有人看到了抢劫、有人看到了往酒篓里撒尿,但是,我们看到了热血沸腾的中国人,看到了张扬的个性。中国人就该这样活,鬼子欺负你,我们就要跟他们拼命。莫言也罢,张世家也罢,在民族危亡时刻,他们绝对是敢拿起枪去跟鬼子干的人,绝不会当汉奸。我佩服一切敢拿起枪来打鬼子的人,不管什么党派,这才是中国人。
“莫言获奖,不仅仅是一个奖,给人很多启发。一心想得奖的,你得不着;一心想成为大师的,你成不了。但是,大师就在民间,就在我们身边;智慧就在民间,大美就在民间,就在我们身边。由此我想到其他的作家,不要讨好潮流,不要讨好市场,甚至不要讨好读者。我想到了写《沂蒙》的山东作家赵冬苓。我看她的作品就很成气候,现在不被市场裹挟的作家没有几个了。好作品是真实地反映生活的,骗不了的。真正的正义作家,只要是反人民的,腐朽堕落的东西,我统统站在你对立面。”许学芳说。
记者附记:张世家的儿子张鹏,现为高密天达药业的董事长,在莫言获奖的第一时间,来到莫言家。张鹏对记者说,莫言当时紧握着张鹏的手,一时无语。张鹏献上了深深的祝福。之后一刻钟,我们电话打给找许学芳先生,许学芳先生联系到张鹏,张鹏协调,我们顺利采访到了莫言先生。
世家先生活着,活在莫言的小说里。(大众网高密10月13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