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颐武谈诺奖:韩寒、当年明月获奖可能性不大
日前,《全球华语小说大系(十卷本)》在京首发,恰逢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这部涵盖了新世纪以来华语文学创作中大部分优秀作品的文学作品集也引起了许多读者的关注。
该丛书主编、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张颐武说,新世纪以来,中国当代文学发生了最剧烈和最微妙的变化,传统的纯文学创作空前繁荣,但读者群却日渐萎缩,有影响力的作家和作品寥寥无几。相反的,新出现的青春文学、科幻文学、穿越文学等等却逐渐渗入到新时达人们的生活之中。
张颐武介绍说:“这套十卷本的《全球华语小说大系》按照文学类型分列,编选新世纪以来中国当代文学作品中许多优秀的作品,选入240多位作家的作品。作为一个文学研究者,这不仅是十多年来研究的成果,也是对新世纪中国文学的一个全景式的扫描。”
十年生变文学史
北京晨报:为什么要编这样一套书?
张颐武:这也是我的一个夙愿,作为一个文学研究者,我一直觉得中国当代文学在进入新世纪以后,发生了最剧烈和最微妙的变化,而这种变化影响的不仅是文学创作,也影响着无数普通人的阅读生活,因此,编选这样一套小说大系,以总结十多年来中国文学的变化,不仅是一个学术工作,也让读者能够了解到这个变化的全貌。
北京晨报:是什么样剧烈而微妙的变化?
张颐武:十年变化,包括传统的纯文学的变化和新增的文学类型的变化。传统的纯文学创作,一直都有观点认为文学在衰落,但事实并不这么简单,在创作层面,实际上一直在膨胀,仅就长篇小说而言,从前几年每年出版超过1000部,到现在每年出版接近两千部,相对于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而言,无疑是非常繁荣的。但从受众而言,真正在社会上有影响力的作家可能不超过10个,每年有影响力的作品,恐怕也不超过10部。这种反差,其实也是传统的纯文学创作在今天的一个状态。不过,就新增的部分而言,青春文学、科幻文学、穿越文学等等对于普通人生活的渗透则非常深,郭敬明、韩寒、落落、刘慈欣等等,都是年轻人非常熟悉的作家。此外,海外华语创作影响力也不小,如虹影等作家,这也是当前文学状态的一个特点。
北京晨报:这套丛书选择的标准是什么?
张颐武:作为研究者,其实也是读者,因此,我们是以读者和研究者的眼光去寻找合适的作品,当然,没有放之四海皆准的标准,我们就曾经遇到过类似的问题,在和一些作者沟通版权问题的时候,作者就问,为什么选我的这一篇,不选那一篇,我觉得那一篇才是代表我的作品,是呕心沥血之作,这一篇不过是随手写的,没花多少心血。我们只能和作者认真沟通,告诉他作为一个读者和研究者,我们觉得这一篇才是符合我们标准的、我们觉得比较好的作品。此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在大量的作品中寻找好的作品,我们选了许多名不见经传的作者的代表作,这些作品往往散落在期刊、小说集、网络上,因此需要到处搜求,这对选编者来说,也是非常难的,工作量非常大。
张颐武:未来作家再没有手稿了
新世纪以来的十年,是中国文学变化最剧烈的十年,传统文学发生了两极裂变,通俗和高雅的界限正在打破,科幻、传奇等文学形式从原本的边缘逐渐走向文学创作的中心,穿越等新的文学形式正在崛起。与此同时,华语创作的地域界限在逐渐消失,海外作家群落成长,正在成为新时期文学创作的重要部分。
就在今年10月份,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引发了许多人对于中国当代文学的热情和兴趣,这是否是华语文学创作走上世界的先兆呢?张颐武认为:“跨文化的传播还有很多困难,而翻译正是其中最重要的难题,要减少翻译的难度,需要减少文化的折扣。”
全面读文学不再重现
北京晨报:很多人都认为“文学在衰落”,这十年的变化能够证明这个观点吗?
张颐武:相对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全民关注文学的状态,今天确实已经发生变化,这和社会发展、娱乐形式、精神产品的多样化有关。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可能是关注文学的人群最多的时代,一本小说出版,很短时间里大家都知道了,都会去看。那个时候的作家,如果作品能够发在《人民文学》的头题,一般就能够进作协成为专业作家了,如果能够获得“全国短篇小说奖”,一般就可以成为当地作协的副主席了,可能现在的人们觉得怎么进作协很容易,当副主席很容易,其实不是,这正好说明那个时代对于文学创作的重视。而在今天,尽管每年出版的长篇小说接近2000部,中短篇更多,但真正能够在社会上有影响力的,已经很少了。
北京晨报:是否可以说文学确实在衰落?
张颐武:也不能这么说,传统的纯文学陷入两极状态,但新增的文学部分正在深刻地影响着当代人的生活,地铁上,公车上,经常能看到许多人拿着手机、阅读器在阅读,说明今天人们的阅读生活并不少,只是阅读的形态不同了,阅读的内容也发生了变化。
从边缘到主流
北京晨报:阅读内容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张颐武:相对于上个世纪80年代来说,传统的纯文学作品阅读变少,但是青春文学、网络文学、传奇文学等的阅读却在变多。比如说青春文学,郭敬明、韩寒等作家的作品受众非常广,在年轻人中影响力非常深。还有网络文学,这也是新世纪以来出现的新的文学创作形式,而且相对于传统的写作来说,网络写作也有不一样的要求。在网络上,每天不贴上一两万字,可能都不算好作家。此外,科幻文学也是当今阅读的重点领域,以前也有人写科幻作品,比如《珊瑚岛上的死光》等,但是那个时代科幻文学非常边缘,现在则不同,影响力非常大,如刘慈欣等科幻作家,也是年轻人所熟知的作家。还有传奇文学,以前一直被认为是通俗文学、不入流的文学,但是现在估计没有人这么想了,这些文学类型,也有它们独到的意义。除了原有的文学类型发生了变化,也有新出现的文学形式,比如穿越,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类型,以前当然也有描述穿越的作品,中外都有,但并没有成为一个类型。
北京晨报:青春文学、穿越文学等这些形式也曾引起很多批评,对此您怎么看?
张颐武:一方面是纸质出版和“网络文学”双峰并峙;另一方面在纸质出版方面,传统的“纯文学”和“通俗文学”与“青春文学”的共同发展也已经成为新的趋势。从上世纪90年代后期以郭敬明和韩寒等人为代表的“80后”作家出现到现在,“青春文学”在传统纸质出版业的市场已经显示出了自己的重要影响力。因此,不能简单地看待这些新变化,它们也是新时代文学的一部分,并非独立存在。
跨文化传播的难题
北京晨报:《全球华语小说大系》有单独的海外卷,为什么要设这样一卷呢?
张颐武:海外华语创作,也是新世纪以来文学变化的一个重要方面,研究十年来的文学变化,不仅要看到文学创作上通俗和高雅的界限正在被打破,也要看到地域的界限也在被打破,比如严歌苓、虹影等海外华文作家,他们的作品在海内外的影响也非常广泛,并且海外华文出版也越来越多,是我们很难忽视的一个趋势。
北京晨报:华语作品毕竟大多在华人中间传播,如何才能让华语文学在不同文化之中传播呢?
张颐武:莫言的获奖,确实对于中国文学走向世界有很好的帮助,但同时也要看到,跨文化传播还有很多难题。
北京晨报:那是什么样的难题?
张颐武:前不久我们在讨论中国人首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时候,有人就向我提出“韩寒能不能获奖”、“当年明月能不能获奖”的问题。对此,我说这个可能性并不大,首先新世纪兴起的文学形式,虽然经过了十年的发展,但在国际主流文学圈中还没有相当的影响,翻译的非常少,外国人当然也就不了解了;其二是太畅销的作家获诺奖的几率偏低,20世纪以来,文学创作发展出来许多非常复杂的技巧,而诺奖对这些文学技巧也相当重视,悖论在于,畅销的作品往往很少有语言表达技巧上的探索,因为这需要有一定的专业训练才能看懂。所以,探索语言技巧的作品,往往读者不多。其三,莫言能够获奖并获得不同文化背景读者的认可,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创作特点非常鲜明,另一方面其作品的文化折扣非常少。所谓“文化折扣”,就是指这个文化所特有的,别的文化环境中的人很难看懂的东西。比如唐诗、宋词,如果一个人在作品中一会儿引用李白的诗,一会儿引用杜甫的诗,恐怕外国人要理解就会有困难;再如特殊名词,比如“五讲四美”等,使用这些名词,翻译的人恐怕还要用半页来写注释,普通人一看就崩溃了。所以,跨文化传播,就要减少文化折扣,如果进入特定的历史环境太深,跨文化传播就有难度。
文学变化超出想象
北京晨报:作为编者,您对新世纪以来的文化变化有什么感触?
张颐武:十年的时光意味着一代人的成长,而和十年前相比,文学的形象和格局所发生变化的深刻性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因为它不仅仅是常规性地随着时代的变迁而产生的发展和变化,而是从文学的媒介、载体到文学的整个结构上的深刻变化。一方面,文学随着全球化和市场化的发展以及中国高速发展而出现了诸多新的形态与新的表达;另一方面,文学的媒介和载体的变化,从根本上改变了原有的、单一的以纸质出版为中心的文学。中国文学的想像力正在经历一个前所未有的重塑的时代。
北京晨报:您觉得未来的发展会有什么样的趋势?
张颐武:其实从这十多年的文学变化中,就可以看到未来文学可能的生机和亮点,比如说网络文学、科幻文学、青春文学等,已经成为影响力巨大的文学类型。此外,新的写作工具也在改变者文学创作和文学研究,比如莫言他们这一代人,可能是中国最后有手稿的作家了,手稿学一直都是文学研究的重要部分,作家手稿蕴含了太多创作的秘密。但是未来越来越多的人用电脑创作,再也没有手稿了,研究者们估计要考虑怎么找到作者的电脑了。
晨报记者 周怀宗
《全球华语小说大系》简介
这套中短篇小说集共分为十卷本,分别是:《传奇与惊悚卷》、《科幻卷》、《青春卷》、《穿越与另类卷》、《乡土与底层卷》、《怀旧卷》、《海外华人卷》、《都市卷》、《爱情与婚姻卷》、《官场与职场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