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在厦门解开感情心结 许广平写信鼓舞他离婚
■1926年9月11日寄给许广平的明信片。
■故居内陈列的鲁迅用过的部分生活用具,其中有他“水煮火腿”的酒精炉。
■由郭沫若题写馆名的厦大鲁迅纪念馆。
■鲁迅在南普陀荒坟前留影。
1926年8月26日,鲁迅应老友林语堂(时任厦门大学国学系主任)之邀,离开北京,经天津、上海,于9月4日抵达厦门,就任厦大国文系和国学研究院教授。1927年1月16日,鲁迅离开厦门,乘“苏州”号海轮赴广州。鲁迅在这里住了四个月又12天。
4个月又12天,对于一个享年56岁的作家的一生来说,占有什么样的分量?
他在这里编了一份讲义(《汉文学史纲要》);写了五篇“旧事重提”的散文(《朝花夕拾》后面的五篇);两部短篇小说(《故事新编》中的《奔月》和《铸剑》);他的四封信后来被收入杂文集《华盖集续编补编》中———仅此而已,在他所有的作品中,算不得有多么重要。
报酬丰厚,气候温暖,政治气氛又不浓郁,本想好好呆两年
鲁迅起初抵达厦门时应该是轻松愉悦的,对于从未见过闽南风物也颇有点兴奋。安顿下来一周后,他寄了厦大的明信片给在广州的许广平,用*号标明了自己的住处,并诉说了自己对第一场飓风的感受。9月18日,他写了《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难得的充满童真并快乐的文章。在23日写给H.M.兄(害马,即许广平)的信中,他说“海滨很有些贝壳,捡了几回”,这个孩童似的鲁迅跟北京那个时时挣扎于苦痛与怀疑中的鲁迅大相径庭。“近处买不到一种北京或者上海的新的出版物”,这让他觉得枯寂无聊;“但也看不见灰烟瘴气的《现代评论》”,又让他颇为欣悦。
那时,厦大以重金在全国延聘名师,鲁迅作为教授,月薪有400大洋。报酬丰厚,气候温暖,政治气氛又不浓郁,鲁迅本想在厦门好好呆两年,教书之外,“还希望将先前所集成的《汉画像考》和《古小说钩沉》印出。“这两种书自己印不起……因为看的人一定很少,折本无疑,惟有有钱的学校才合适。”(《厦门通信(3)》)
然而,鲁迅的一点点高兴很快便消散了。
“我一生中第一次碰到的最大的钉子就是鲁迅对我的过不去。”这是顾颉刚晚年时在《自传》中用血泪写下的文字。其实鲁与顾并无深仇大恨,甚至也没有过什么直接冲突。关键在于,顾一连荐了五个朋友到厦大任教,这让鲁迅大为恼火。“在北京是国文系对抗着的,而这里的国学院却弄了一大批胡适之陈源之流,我觉得毫无希望……”(《两地书》原信65)
以鲁迅的性格,自然认为这是论敌对他的“围剿”,连他“逃”到“荒岛”上也不放过。
也许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据顾颉刚之女顾潮后来披露,顾当时认为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有抄袭之嫌,并曾与陈源谈及,1926年初陈便在报刊上将此怀疑公布出去,引起了鲁陈之间关于“抄袭事件”的连日笔战。《中国小说史略》是鲁迅颇为自傲的学术著作(也是后世所公认的杰作),如果他知道“诬陷”的始作俑者是顾颉刚,对其不善也就可以理解了。
因为太讨人厌了,终于得到“敬鬼神而远之”的待遇
“记得还是去年躲在厦门岛上的时候,因为太讨人厌了,终于得到‘敬鬼神而远之’的待遇,被供在图书馆楼上的一间屋子里,白天还有馆员、钉书匠、阅书的学生,夜九时后,一切星散,一所很大的洋楼里,除我以外,没有别人。我沉静下去了。寂静浓到如酒,令人微醺。望后窗外骨立的乱山中许多白点,是丛冢;一粒深黄色火,是南普陀寺的琉璃灯。前面则海天微茫,黑絮一般的夜色简直似乎要扑到心坎里。”(《三闲集·怎么写》)
这个时候,鲁迅在生活上也有诸多不如意。小小的一间屋,既是卧室也是书房,还是厨房和餐厅,经常得自己生火做饭裹腹。“我请鲁迅至厦门大学,遭同事摆布追逐,至三易其厨,吾尝见鲁迅开罐头在火酒炉上以火腿煮水度日,是吾失地主之谊,而鲁迅对我绝无怨言,是鲁迅之知我。”林语堂1936年在美国所写的《鲁迅之死》一文中对此有深切的回忆,当时林语堂深感过意不去,常请鲁迅到鼓浪屿家中吃饭,甚至还带他到林巧稚家里听林的一位侄女弹钢琴。
对于当时的鲁迅而言,才在厦大待了两个月,去意已生,但“看看语堂的勤勉和为故乡做事的热心,我不好说出口”,只得继续“一个人住在厦门的石屋里,对着大海,翻看古书”,写他的回忆文章。
在回忆、著述之余,鲁迅也仍然不忘他“煽动青年”的责任。11月27日,他在集美学校大礼堂做演说,话题是“聪明人不能做事,世界是属于傻子的”。
当年
许广平给鲁迅写信鼓舞他离婚:“我们是人,天没有叫我们专吃苦的权利。”
在厦门的日子,恐怕是鲁迅彻底解开自己关于感情心结的一段必要的缓冲期。他在北京和许广平产生感情后,内心一直是惶惑和犹豫的。在厦门,他的心情愈发郁闷,对爱情的疑虑也逐渐加重。
“常迟疑于此后所走的路:一,积几文钱,将来什么都不做,苦苦过活;二,再不顾自己,为人们做一点事,将来饿肚也不妨,也一任别人唾骂;三,再做一些事(被利用当然有时仍不免),倘同人排斥,为生存起见,我便不问什么都敢做,但不愿失了我的朋友。第二条我已行过两年多了,终于觉得太傻。前一条当先托庇于资本家,须熬。末一条则太险,也无把握(于生活)。所以实在难于下一决心,我也就想写信和我的朋友商议,给我一条光。”11月,他写信试探许广平。
敏感的许广平回了一封十分激动的信:“……我自己还是瞎马乱撞,何从有光……你自身是反对遗产制的,不过觉得这份遗产如果抛弃了,就没有打理,所以甘心做一世农奴,死守遗产……我们是人,天没有叫我们专吃苦的权利,我们没有必吃苦的义务,得一日尽人事求生活,即努力做去。我们是人,天没有硬派我们履险的权力,我们有坦途有正道为什么不走……照平素在京谈话做去,在新的生活上,没有不能吃苦的。”
这信毫不隐瞒自己的焦急和不快,一下子挑穿了鲁迅不愿解除旧式婚姻的内心原因,又热烈地鼓舞他作出决断。这样的直率而急迫,彻底打消了鲁迅的疑虑。他立刻回信,不再闪烁其辞:“我觉得现在H.M.比我有决断得多……”
12月底,鲁迅辞去厦大教职,“我对于名誉、地位,什么都不要,只要枭蛇鬼怪够了”,看完学生的期末试卷后,他登上了去广州的轮船。
在厦门的4个月又12天,鲁迅终于相信了爱情。而一个人一旦相信爱情,就不再是虚无主义者,这也许是鲁迅一生中取得的最大胜利。
今生
一位匆匆过客短暂居留的宿舍
走进厦大正门,是一条笔直大道,左边便是那一溜有名的“嘉庚风格建筑”,用鲁迅的话说是“硬将一排洋房,摆在荒岛的海边”。这是1921年到1922年间修建的厦大第一批校舍,依次为囊萤楼、同安楼、群贤楼、集美楼、映雪楼。除首尾两座以著名的“苦读”典故命名的楼外(这种典故怕是鲁迅所厌憎的),其他三座都与鲁迅有关:同安楼是他上课的地方;群贤楼是他1926年10月14日在厦大首次演讲的地方,那“少读中国书,做好事之徒”的主题让学生们很是兴奋;集美楼则是他的宿舍所在地。
集美楼的正门现在挂着“鲁迅纪念馆”的大牌子,郭沫若题的字,却不见楼本身的名字。此楼曾是厦大的图书馆,楼下左边是藏书库,右边是阅览室。上得楼去,左手边共六间屋,第一间是当年孙伏园和张颐合住;第二间便是鲁迅的屋子,现在从外面走廊顶上悬下来一块“鲁迅故居”的小牌子;旁边的四间以前是用来钉书的,现在都做了纪念馆的展室。
一位匆匆过客短暂居留的宿舍,也许最多只能算作“旧居”,却被奉为“故居”———可见厦大对这“4个月又12天”萍聚的珍惜和珍视。
摘自《中国名人故居游学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