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舰舵轮流失日本公园:被制咖啡桌 停展十余年

陈悦考察时，舵轮咖啡桌已被封存在哥拉巴公园仓库一角供图/陈悦

　　▲1934年靖国神社游就馆举办“纪念日清战争四十周年”展览的明信片，展览的战利品就包括“定远”舵轮

　　法制晚报讯(甲午遗证报道组 记者 蒋伊晋) ·引言·

　　两甲子匆匆过去，历史并未走远，当年日军的“战利品”在日本并不难觅。面对这些“甲午遗证”，中国人当如何反思？日本人又当反思什么？

　　今天我们反思甲午战争，并不是简单地反思战争胜败，而为了超越历史、超越战争，是中国人、日本人乃至相邻国家的相处与未来。

　　长崎，日本切身体会过战争剧痛的城市之一。如今，要在当地街头报刊亭找到哪怕一份有关战争的军事类报刊，都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辗转日本七个城市寻访甲午遗证，《法制晚报》记者一行人唯独在长崎市哥拉巴公园，被拒在“定远舵轮咖啡桌”咫尺之外。

　　公园管理方道明了其中的原委：“定远”舰舵轮，在上个世纪被园主制成咖啡桌。而今，它已被封存进公园仓库，停展十余年。

　　“不再展出，游客不知道它的来历，就不会联想到战争。”园方工作人员如是说。或许，这也正是多数盼望和平的日本民众的想法。

　　停展多年 记者提舵轮咖啡桌 工作人员面露难色

　　“哦，哥拉巴公园，没问题！”在长崎车站报上这个名字，出租车司机10分钟之内就能将乘客送至公园门口。习惯与观光客攀谈的司机热情问话，记者却早已经走神。这次与失散百年的“亲人”相聚，越靠近公园大门，心跳越快得咚咚打鼓。

　　哥拉巴公园依山而建，最初并不是公园，而是近代长崎开埠时在山间辟出的外国人居住区。园中林立着多栋古老洋房，包括哥拉巴宅邸、林哥宅邸等等，其中哥拉巴宅邸是日本现存最古老的木质洋房。

　　拾阶而上，公园售票处将游客拦在门口。没想到的是，进门不久，记者就吃了个闭门羹。

　　公园管理事务所工作人员为记者递上了一份中文的“公园漫步地图”，推荐景点不胜枚举。负责媒体接待的横山更是当起导游，带记者游览哥拉巴旧宅。不过，当记者提出要看一看“定远”舵轮咖啡桌时，他面露难色，表示需要和长崎市观光科请示。

　　而一圈电话打下来，记者依旧没能如愿。接下来两天来回在观光科和公园跑动，都没能让公园一方松口。

　　担心“伤感情” 封存已有10余年

　　“咖啡桌大约从2003年开始就停止展出了。”对于将记者拒之门外的理由，横山表情无奈地解释说。

　　原来，园方停止展出的理由是“担心影响中日关系”。横山说，当时一位中国驻日本外交官在与长崎市一位政府官员交流中，得知日军拆解北洋海军旗舰“定远”号的舵轮做成咖啡桌，他表示公开展出这个舵轮咖啡桌可能会有损“国际感情”。于是长崎市政府批示，园方将这个舵轮咖啡桌收起来不再展出。

　　而曾经连续两次亲眼见到咖啡桌的陈悦说，一位中国游客2001年到哥拉巴公园旅游时拍到的一张照片显示，这个舵轮咖啡桌旁边，还曾摆有一个介绍牌，但如今内容却已不得而知。

　　陈悦分析说，封存这张咖啡桌，可能也有其它因素，“‘定远’舵轮以对外战争战利品的身份被带回日本。长崎遭原子弹轰炸后，反战思想一直在当地占主导地位，当局迫于压力，不得不下令停止对这一文物的展出。”

　　来龙去脉

　　多次暗助日本 哥拉巴被称“重要人物”

　　如今的哥拉巴公园，因“蝴蝶夫人”的故事，成为游客在长崎必到的名胜，当地青年人拍摄婚纱照也青睐于此。对于“定远”舵轮咖啡桌的来历，三十多岁的横山并不清楚来龙去脉，只知道这是为了感谢哥拉巴家族为日本近代化做出的贡献，日本政府赠送的。

　　根据公园中售卖的书籍《哥拉巴家族传》介绍，哥拉巴出生于1838年的苏格兰，年轻的哥拉巴被形容成“冒险家”。那个时期，许多苏格兰人到中国做生意，并且相互照应从老家来的朋友，哥拉巴就是经人介绍到上海，随后进入一家商会工作。

　　陈悦说，这家商会当时向中国出售鸦片，正是造成中国鸦片泛滥的罪魁祸首之一。

　　1859年长崎开港，21岁的哥拉巴被派前往，设立了哥拉巴分会。随即逐步“立功”，包括幕府末期，暗地里支持日本变革派，帮助伊藤博文等人留学英国，与甲午战争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日本明治维新之后，蜕变成商人，被日本政府誉为推动日本近代化发展的重要人物。

　　时至1863年，哥拉巴修建了西式别墅，称为哥拉巴公园。

　　数十年前

　　曾在靖国神社展出 前首相赠与小哥拉巴

　　“这个定远舵轮是如何来到哥拉巴公园的，并没有明确记载。”横山说，由于时间过去太久，现在他也不知道舵轮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不过，从桌面上刻的“仓场氏所有”几个字，不难判断出这个舵轮是赠送给“小哥拉巴”仓场富三郎的。

　　“那至少是1934年以后的事了！”对于转手给仓场富三郎的时间，陈悦曾几经推敲。早在2010年，他从日本一个旧书店里淘到的一张三十年代的靖国神社游就馆“日清战争四十周(1934年)年纪念展览会”的明信片。明信片显示，这个舵轮还是当时的展品之一。

　　陈悦说，1934年前后，正是日本军国主义疯狂发展，密谋发动侵华战争的时期。而将日清战争中的战利品公开展出，或许也是向民众宣传战争的一种方式。

　　陈悦告诉记者，在甲午战争刚结束的时候，靖国神社就举行过一次战利品展览会。“那个时候靖国神社其实是一个半官方性质的神社，带有强烈的军方色彩。所以日军将大量的甲午战利品送到了这里。除了‘定远’舰舵轮外，还包括北洋海军军旗、‘靖远’舰钟、‘操江’号舰长印等。”

　　如今这些物品大多已经在靖国神社内销声匿迹，只剩下一门旅顺要塞炮还在公开展览。

　　“可能是仓场富三郎当时在靖国神社展览中看中了这个舵轮，向日本政府索要。于是时任首相斋藤实将这个舵轮从靖国神社中拿出来送给了他。”陈悦推测说，这与咖啡桌上题字由斋藤实所写，所有者为仓场完全吻合。

　　被制成舵轮咖啡桌 约各国海员聚会

　　为何要将其改造成咖啡桌？陈悦解释称，在西方海洋传统里，舵轮是被当作一艘舰船灵魂性和标志性的物品。当一艘老船生命终结毁灭后，有将其舵轮取下，改制为咖啡桌，以作永久纪念的习惯。

　　而小哥拉巴是一个狂热的军国主义分子，不仅加入日本籍，还把自己的名字按照日本谐音改作了“仓场”。在日本二战战败的当天，仓场吞枪自杀，成就了对日本最后疯狂。

　　追溯到甲午战争结束后的1899年，仓场富三郎在宅邸内的“精洋亭”成立了“长崎内外俱乐部”，招待各国人士及海员聚会，最初的一次聚会就包括了近150人。

　　四年后，他又亲自设计了一栋两层建筑，专门供“长崎内外俱乐部”的人员聚会所用。在建筑内，他设计了精美的台阶、洗漱间，还有图书室等，西洋风格非常浓厚，人们出席聚会都身着燕尾服。

　　把舵轮制成咖啡桌放到他成立的“长崎内外俱乐部”中，不用考究战利品价值，光是这个舵轮来自清朝军舰，就足以引起到场人员的注意。

　　据横山介绍，仓场自杀后，哥拉巴宅邸被日本三菱集团购买，后来被美军占领，包括这个咖啡桌在内的一些物品也被美军带走。可不知道什么原因，不久美军又将其还了回来，并将这里移交给长崎市政府，成了公共财产。

　　如今变化

　　蒙上灰布 被放置于仓库一角

　　哥拉巴公园里的舵轮，最初在“定远”舰上共有三具，当时被串联放在甲板后部，被称为“人力舵轮”或“备用舵轮”，每具舵轮两侧需要各用一个大汉、六名水兵同心协力，才能将其转动。陈悦说，这三具舵轮，都有去向可查。其中两具，在黄海海战中被日舰炮弹命中击毁，第三具，就是哥拉巴公园中所存的了。

　　记者在公园内穿行没多久，一个十分普通的小屋里就放置着舵轮咖啡桌，而这个小屋是园区的仓库。

　　“工作人员‘哗’的一声拉开仓库的卷帘门，我们就看到一个被一块灰布盖着的圆桌放置在仓库的一角。”陈悦回忆起今年6月见到这具舵轮时依然清晰，“定远”舵轮咖啡桌就放置在长崎传统艺能馆底楼的一间大约三四十平米的仓库。

　　因为停展多年久无人来，窗户始终密闭的缘故，在炎炎夏季，小屋里闷热得如同蒸笼中一般，瞬间屋中人便全都汗流浃背。

　　灰布下，“定远”舵轮两面由玻璃和木板一上一下地紧紧夹在中间，构成桌面。改造后的咖啡桌直径约为2米，一根1米多高的独脚支撑在舵轮的轴心。

　　园方说法

　　不再展出 游客就不会联想到战争

　　陈悦说，这件舵轮的轮轴外圈刻有铭文，为日本第30任首相斋藤实所题“鹏程万里由之安”几个大字，并配小字：“长崎市仓场氏所有故清国军舰定远号舵机”。

　　而在俯身观察咖啡桌底座时，一张不起眼的白色小标签引起了陈悦的注意。凑近一看才发现，这是1952年公园对这个“定远”舵轮咖啡桌的一个估价单：“3000日元”。

　　陈悦发现，估价的标签名称是“长崎市备品整理票”。登记的时间是昭和52年(1952年)10月10日。

　　陈悦解释说，这说明当时的长崎市政府还只是把这个咖啡桌当成是公园的一件普通家具，登记为市政府的公共财产。

　　而如今，横山则告诉法晚记者，桌子是过去哥拉巴的收藏品，现在园方已将其作为文物保存。不再展出，游客不知道它的来历，就不会联想到战争。

　　切身之痛 长崎人不愿看到战争物品

　　这种变化说明什么呢？陈悦告诉记者，中国人、日本人，乃至遭受过战争创伤的各国人民都需要反思战争。而其实，在当今的日本，尤其是居于广岛、长崎这两座城市的民众，大多都十分珍视现在的和平。

　　值得一提的是，记者在当地街头的报亭中注意到，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报纸杂志，但是唯独没有任何与军事、战争有关的刊物。

　　横山说，长崎是日本切身体验过战争剧痛的城市之一，许多市民的家庭曾忍受过战争带来的巨大创伤。因此，现在的长崎人十分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所以，他们不愿意破坏现在这种和平的氛围，也不喜欢看到任何与战争有关的东西。

　　文/甲午遗证报道组 记者 蒋伊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