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云南研究二战的学者戈叔亚发起了一件事情,他和朋友们希望为腾冲国殇墓园中的一块阵亡将士碑补上名单。那是一块竖立在中国军队墓地国殇墓园里的美国军人的墓碑,以纪念参加了那场战役并牺牲于其中的14名美国军人。那碑是1986年恢复墓园的时候重建的,上面只有一个用中文标注的名字——夏伯尔中尉,据说其他人的名字原碑上有,但在1966年被毁掉了。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在滇西战场上,除了陈纳德将军的航空队以外,还有一支规模庞大的美国陆军部队在帮助我们。它的代号是“Y”,担负着从战术指导、兵器使用和维修到地空联络,乃至直接对日地面作战。这支英勇的部队由史迪威将军的副官多尔将军任司令官。
在史迪威将军的外孙约翰·伊斯特布鲁克先生的帮助下,一份死于滇西反攻的美国军人的名单传了过来,每一个都有姓名、军人编号、兵种、军衔、牺牲的时间和地点。
在寻找滇西阵亡者名单的行动中,有位叫江汶的移居美国的云南人,她熟悉而且热爱飞虎队的历史,这使她成为了如今还健在的老飞虎队员的朋友。
从江汶转来的信里,有一封她写给一位美军阵亡者女儿的信。这个家庭的成员是她和一位叫JA的美国老兵几经周折找到的。
2003年7月6日亲爱的芭芭拉·梅姆瑞·海德:
我名叫江汶,来自中国云南昆明。我和JA一直在寻找那些在腾冲战役中英勇献身的美国军人的亲属。我们从去年11月开始,先找到了Y路军的牺牲者名单,腾冲人民非常高兴,正在考虑在纪念腾冲光复60周年时举行一个仪式,将勇士们的名字重新镌刻。我非常高兴JA找到了你,我很感谢他,他不仅60年前来到中国帮助中国人,即使今天,他还继续参与我们为后人保存中美在二战中合作历史的努力。我想对你的父亲了解更多,他的背景、服役前的生活等等。
三天后,芭芭拉给江汶回了信,并寄来了一张年轻英俊的军官标准像,那是她战死在中国的父亲。还有一封父亲阵亡以后,他的上司斯多德上校给家里的来信。芭芭拉写道:“……非常感谢你们做这件事,在最近一个星期内,我所了解的我父亲,比任何时候都多。我的姐姐蓓雯丽·梅姆瑞也感谢你们。我们的母亲菲,在1996年去世,她从没有改嫁。”
斯多德上校给梅姆瑞妻子的信写于1944年5月21日:
亲爱的梅姆瑞夫人:
在一场你的丈夫、少校梅姆瑞牺牲的战役中,我是他的直接上司,并且在他牺牲时离他距离很近。当时的情形足以让你和你的子女十分自豪,并在将来感到安慰。这里,在不违反检察条律的前提下,我尽可能地将当时的情形告诉你。以后,如果允许,我和他在这里的其他朋友和战友希望能够将此信中没有讲的细节告诉你。
少校梅姆瑞是中国远征军的一个营的联络官,任务是为了训练我们的中国盟军,以及协助他们抗击我们的共同敌人日本人。我是中国师的高级联络官,他所在的营是这个师的一部分。
1944年5月20日,少校梅姆瑞所在的营进行了一场最艰难的战斗。没有顾及自己的安全,他暴露在一个显眼的位置,以便观察到敌人的支持增援部队的火力点。不幸,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一个中国快速火力武器向敌人开火。在敌人试图将这支枪消灭的努力中,突然朝着那个位置开炮,第二发炮弹落在离少校梅姆瑞很近的地方,尽管当时他的伤势不是致命的,他肯定牺牲于爆炸的震荡。在同一炮火中,他附近有人牺牲或是受伤。我当时位于同一山脊的100码开外,大约五分钟后来到该地点,立即将他抬上担架,同时试图唤醒他。一名美国医护人员当时在场,受了轻伤,首先来到他身边,宣布了他的牺牲。
在将伤员疏散之后,我安排将他的遗体抬到营地,用电台向指挥部报告他牺牲的消息。同时,师级将军和他的人员以及该营营长均迅速地向我表达了他们深深的遗憾,并对你丈夫的英勇和他对战友给予的毫不迟疑的帮助表示赞赏。确实,他的牺牲增强了这个师中国和美国军人之间的团结,这份团结为争取获得战后世界的长期和平是必须的。
将军设法找到一口棺材,并对安排最后的仪式给予了尽可能的帮助。这个部队的美国军人当晚守护在少校梅姆瑞的遗体旁,他在第二天上午即1944年5月21日被埋葬,在当时还处于战斗的情况下,举行了一个尽可能的全副军事葬礼,所有能参加的美国官兵均出席了。
他的埋葬地点是一个美丽的山间台地,旁边有一棵高大的菩提树。在没有牧师的情况下,我主持了葬礼,结束时他的战友们在坟墓上空一齐发射三轮子弹。这一地点将被登记在美国陆军部的记录中。
尽管我们几个月前才互相认识,我发现你的丈夫是一位最杰出的朋友和勇敢的战士,他话不多,很友善,很快活。所有认识他的人痛惜他的牺牲,但是因为他的榜样激励我们下更大的决心,我们的事业是会成功的。
他对你和子女的深深的爱表达在他和朋友的交谈中,他常常说到你们,他牺牲时胸前口袋里还有你和孩子们的照片。
他带到战场的个人物品很少,我将少交一件物品,那是他的军衔徽章,因为也在同一炮火中受伤的他的中国翻译想要它。这位翻译是YOW先生,将很快康复。
少校的钱包没有在他身上,也许他留在后方营地的箱子里了。这只箱子以后将归还给你。
随信附上的十元钱是由我们当中一位需要一副深色眼镜的人所支付的,他想你不会介意。
他的政府发给的装备已经重新分配给那些需要的人,一件多余的衬衫和一条卡其裤子也留给那些需要的人了。
他身着全副的军事制服被埋葬。
我已经建议为少校梅姆瑞的英勇战斗表现追授“杰出服务十字勋章”和“紫心勋章”,这些勋章会送给你。
我和你一同致哀。
也许你愿意和我的夫人J·H·斯多德太太联络,地址如下(略)。
你的忠诚的,约翰·修斯·斯多德上校
美国陆军部提供的阵亡者名单里,梅姆瑞少校的档案记载着:
姓名:威廉·C·梅姆瑞。军衔:少校。部队:陆军,Y路军,作战人员。军人号码:O-288382。出生日期:1910年6月20日。身高:70英寸。体重:165磅。牙科纪录:(略)。死亡日期:1944年5月21日,牺牲于敌人炮弹火力。死亡地点:大塘子,中国。在中国的SHINLA单独埋葬,中国MENGPRIG东南5英里。
他牺牲在高黎贡山一个叫大塘子的地方。
据《陆军第五十三军由怒江至腾冲会战战斗详报》之第二章《大塘子附近之战斗》:“二十日,我一一六师攻击当面之敌,至为激烈,首以三四四营第六连施行佯攻黄顶山、鸡心山西侧高地,继令第二营营长王福林率步兵两连,迂回敌之左侧背,将黄顶山高地攻下。敌百余人向我逆袭,该营长王福林率部冲杀,身入敌阵,异常奋勇,杀敌数名,被敌乱枪射击殉命。黄顶山因之得而复失,遂以第一营加入战斗……因战斗惨酷,美方联络组美军官梅姆瑞阵亡,美少校军医欧阳、少校翻译姚元负伤,我伤亡营长各一,以下官兵百余名。”
战争结束后的1947年,美国军方派出专门的小组来寻找梅姆瑞的墓地,取回遗骨。但当棺木从土中挖出来打开后,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怒江峡谷多雨且炎热,但躺在朱漆棺材里的梅姆瑞少校完好如初,就像睡着了一样,连制服都是整整齐齐的。
接下来的事情,按照中国人的习俗是完全无法接受的。美国军队派来的人员接到命令就是把少校的遗骨运回去,而少校的遗体竟然如此完整,肯定让他们大出所料。想必他们不想回去请示,再千辛万苦地走第三趟。于是他们雇了村里的三个年轻人,用刀子把少校的骨头取了下来,在当地的方言里,称为“片”。
梅姆瑞少校的遗骨运回了家乡,在美国又为他举行了隆重的军人葬礼。而他的遗体的另一部分,仍又装回了那口中国人赠送的最好的棺村,重新埋进了他为之牺牲的土地,并且永远留在了那里。
1945年1月9日,中国政府正式授予梅姆瑞少校“云麾”勋章,这枚勋章的签发人是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
本版图文均摘自章东磐著《父亲的战场——中国远征军滇西抗战田野调查笔记》,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
梅姆瑞少校
梅姆瑞少校葬礼的照片中,有一位胖乎乎的中国军人,神色凝重地挤在美国军人当中。他就是中国远征军第二十集团军总司令霍揆彰上将。他代表着与梅姆瑞少校一起战斗的几万名中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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