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特后悔,为什么自己觉悟得这么晚?!早点儿送也许孩子就受不了这么多委屈了。”说起因为自己在送礼问题上的后知后觉让孩子在幼儿园挨了老师的打,家住北京朝阳区的焦女士非常愤怒。
一年多前,焦女士的儿子默默到了入园年龄,知道北京的公立园非常难进,焦女士早早就开始四处考察,从院内硬件到师资配置,从每天的食谱到网上的口碑,精挑细选,终于选定了离家不远的一所一级一类公立示范幼儿园,托人情走关系,把默默塞了进去。
解决了儿子入园这一大事,焦女士很高兴,虽然一直以来和幼儿园的老师沟通都比较费劲,但她都没多想,总觉得一个老师看那么多孩子,非常辛苦,耐心不够也可以理解。
直到最近,儿子因为淘气被老师打了脸,园内人士好心提醒她一切都是缘于送礼不到位时,她才回过味儿来。后悔之余,焦女士也极度愤怒,“我现在就想知道,500元到底能让我孩子舒服多长时间?!”
在北京,公立幼儿园是绝对的稀缺资源。以北京望京地区为例,在这个聚集了约30万人的大型居住社区,只有三四所公立幼儿园。由于公立园是在教委监督下办园,管理相对规范,价格便宜,家长们还是对公立园趋之若鹜。稀缺之下,一些东西难免会走样,不少家长想尽办法让孩子挤进公立园后,却和焦女士一样,发现“看上去很美”的公立园身上也存在着不少“虫眼儿”。
能送礼的家长毫不犹豫 送不了的也努力另想辙
栾女士在一家出版社工作,女儿圆圆也在一家公立园。在栾女士眼中,公立园身上最让人愤怒的“虫眼儿”就是送礼问题。栾女士也是在女儿入园以后逐步意识到这个问题的。
圆圆入园后没多久,一天回家告诉她,第二天是教师节,要给老师送蛋糕。栾女士又好气又好笑,小小年纪,怎么就知道请客送礼了?一问,原来是老师告诉的。考虑到蛋糕不好拿,栾女士特意去买了三朵鲜花,让女儿送给班上的三位老师。
第二天去接女儿,栾女士发现圆圆情绪很低落,追问才知道,其中有一名老师,不论圆圆怎么举着鲜花喊她的名字,老师都不正眼瞧圆圆,而别的小朋友送的蛋糕,这个老师都笑眯眯地收下了。栾女士尽管有些生气,但没有在女儿面前表现出来。
几天后,栾女士特意晚了点去接女儿,把价值几百元的幼儿图书亲手交到了老师手中。
没想到图书的“疗效”没管几天。大约一个星期后的一天,圆圆回家嘟囔说,班上其他的小朋友好多都当过值日生了,但老师一直没有叫她当。
值日生无非是在小朋友吃饭时帮老师发发勺子什么的,但当上值日生的小朋友都特别高兴,觉得很光荣。
栾女士意识到,自己的礼也许还没送够。第二天,栾女士一狠心,到商场买了三张面值500元的购物卡,分别送到圆圆班上的三个老师手里。礼一到,效果到。圆圆马上连着当了两天的值日生。看着女儿兴奋的样子,栾女士决定,礼还是得继续送下去。
焦女士也是在儿子经历了许多在她看来“完全可以避免”的不公正待遇之后才对送礼问题重视起来的。现在,她已经大概摸清了送礼的“行情”:“这都是潜规则了。一年四个节日,至少要送两个;一个老师一次最少三五百元。”
相比栾女士在送礼问题上的一路成长直至坚定,同为孩子妈的卢鸥则很纠结。她曾和一对有孩子的朋友讨论过这个问题,没想到那对同在中纪委工作的夫妇异口同声地说:“送,当然要送!”出身书香门第,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她一直对请客送礼非常抵触。但每每想起朋友劝说她的一句话,卢鸥又会变得犹豫起来:“孩子在人家手里,有什么办法?老师对付孩子的办法太多了,只要一个眼神,孩子就受不了了。”
卢鸥曾经和多个公立幼儿园的园长有过接触,善于观察的她发现好几个园长背的包都是LV的,有位园长甚至连小手包也都是LV。这让卢鸥更坚信了幼儿园老师都是收礼的,否则“以她们的工资,怎么都背得起这么奢侈的包?”
可在身为父亲的梁先生看来,妈妈们因为对孩子过度保护,才会在这个问题上这么纠结。他的儿子也在一家公立幼儿园,他就从来没担心过因为礼没有送到让孩子受委屈,不过他也承认,会时不时给老师一点小礼物,但“只是为了对老师表示感谢”。
为了能让老师对孩子好些,能送得起、送得出礼的家长,大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送礼,这条路行不通的家长,也会努力从别的方面想办法。
自从给幼儿园的老师送杯子被当面退了回来,脸皮薄的冯女士就很无奈地绝了送礼这个念头。但从孩子的角度考虑,冯女士还是希望有机会能帮老师或者幼儿园做点什么。
机会终于来了。一次,女儿幼儿园的老师找到她,询问在文化事业单位工作的她是否能帮园里找一些给小朋友欣赏的挂画。“没问题。”明知这种画不那么好找,冯女士还是赶紧满口应承了下来。
回家之后,冯女士和先生在淘宝网上一顿狂搜,没有找到合适的画,两个人周末又开车逛了大半个北京城,最后终于在京西的一家商品批发市场买到了。周一送女儿入园时,冯女士把画给老师送了过去,还不停地表白:“不花钱、不麻烦,家里有人专门做这个的。”
对孩子缺乏耐心爱心是公立园最大“虫眼儿”
在卢鸥看来,给老师送礼、帮幼儿园办事在某种程度上是由于家长爱子心切,心甘情愿地劳民伤财,不能一板子完全拍到幼儿园身上,而一些公立园的老师对待孩子缺乏耐心爱心、态度冷淡粗暴才是目前公立园在管理上存在的最大“虫眼儿”。
卢鸥的儿子马上到了入园的年龄,在上公立园还是私立园的问题上,卢鸥犹豫不决。
一名同事力劝她别把孩子送到公立园。这名同事数落了自己女儿上的公立园的种种不是:老师上课吃着“双棒”冰棍给孩子上课,馋得下面一群孩子哈喇子直流;一个小男孩淘气打人,老师朝着他就是一脚,美其名曰“让你也知道什么是疼”;爱到处溜达来溜达去的小朋友,被老师取外号为“犹大(游大)”……最让她不能忍受的,是每回去接孩子时,老师都会当着她的面挑孩子一堆毛病,说一堆抱怨的话,不说孩子一句好。而孩子之前在自己家楼下上的私立园,老师每隔几天都会告诉她孩子有哪些进步。相比之下,反差太大了。
卢鸥知道同事的话并不夸张。在给儿子考察一家公立幼儿园时,她亲眼看见,一个小朋友在做广播体操时胳膊没伸直,老师二话不说,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朝着他的胳膊“啪”地就是一下子。
栾女士孩子所在的幼儿园曾经发生过一次集体事件:一天之内,小托班的孩子几乎全都感冒了。后来才知道,老师怕小朋友尿裤子,大冬天让他们把衣服撩到胸上面,裤子褪到脚踝处,排队轮流上厕所给冻的。
由于公立园喝水吃东西如厕一般都有固定的时间和次数,更多的孩子在入园后会遇到这方面的问题。
冯女士居住的小区里有一个小女孩在另一家公立园,这个小姑娘能唱几十首儿歌,性格外向勇猛不输男孩,曾被邻居们戏称为“小区一霸”。上了一段幼儿园后,小姑娘天天尿湿了裤子回家,原来天天挂在嘴边的儿歌也很少唱了。据小姑娘的爷爷奶奶说,现在每天一听说上幼儿园就条件反射,哭得稀里哗啦。
焦女士则发现,上了幼儿园的儿子,经常是小屁股上带着屎就回了家。焦女士有一次委婉地跟老师提了一下这件事,老师振振有辞:上小托班就应该学会自己擦屁股了。
儿子的情况还不算最糟糕,焦女士说,默默班上有个小男孩经常在午睡时间要上厕所,几次之后,老师很不耐烦了,干脆不理他,让他“憋着”。小男孩最后哗哗地尿了床,又被老师呲儿了一顿。“大人都不能随便憋尿,更何况那么小的孩子?”焦女士对幼儿园老师的做法非常愤怒。
挖掉公立园虫眼儿要从体制找原因
在经历了儿子的事情后,焦女士校正了自己原先对公立园的美好印象:公立园在园所、设施等硬件方面肯定没什么问题,至于软件方面,能不能碰到一个好老师,就要看孩子的运气了。
栾女士很认同焦女士的观点。当时之所以选中公立园,打动栾女士的,除了公立园的身份,还有这家幼儿园的食谱,每顿饭都是荤素搭配,食谱两个星期不重样,两餐之间还有牛奶水果甜点,非常注重营养。
而且,女儿在小托班时,确实碰到了一位好老师。当时女儿学会走路特别晚,上小托班时走得还不稳,栾女士好几次看见老师耐心地弯腰扶着女儿,一步一步往前走。女儿原来不喝牛奶,也是这位老师,从一天喂一口开始,最终让女儿接受了牛奶。只是在升入小班,换了老师之后,一切都变了。
对公立园存在的种种问题,北京通州一家私立幼儿园的园长李女士将之形容为“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她认为这些问题的出现是社会风气使然,不能说一定就是谁的错。如果一定要追究,也许公立园老师的优越感是原因之一。
“公立园出现这些问题肯定是不应该的。”长期从事学前教育研究的业内资深人士王女士认为,现在社会上普遍存在着请客送礼的社会风气,幼儿园也不能免俗。很多家长为了让老师多关注一下自己的孩子,主动跟老师套近乎、拉关系。本来家长不送礼老师也会对孩子好,但不断地有家长送,慢慢地就形成了一种习惯,这和现在大家看病都给医生送红包是一个道理。
“但更深层次的原因还是在体制上。”王女士以北京为例分析,目前公立园的教师有三类,一类是有编制的幼儿教师,平均工资大概是2000多元;一类是从社会上聘用的没有编制的幼儿教师,工资只有千元左右,由于公立园的教师编制在前几年被不断缩减,导致这部分教师目前所占的比例很高;还有一类是实习教师,她们大都是高职高专的学生,在幼儿园一实习就是一年两年,但每个月只有三五百元的工资。
“并不是说‘当穷人就要抢人’。”王女士说,幼儿园老师工作非常辛苦,社会对她们的要求也高,这么低的收入水平难免让部分老师不平衡,心中有怨气,工作自然就打折扣。
因此,要从根本上挖掉公立园这些“虫眼”儿,王女士强调,除了园内严格管理,提高幼儿教师的收入,体现幼儿教育的公益性也许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文中被采访对象均为化名) (本报记者 李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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