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和叶圣陶的后人讲述
《开明国语课本》的前世今生
跨入2011年,2010年兴起的老教材热仍没有降温的迹象,新年伊始,在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再版的《开明国语课本》仍然断货的情况下,开明出版社70年后再版了全四卷共八册的《开明国语课本》,为了便于家长和孩子阅读,出版社还随书附赠了繁、简体字对照手册。开明出版社的这套“新书”顿时在读者中引起巨大波澜,有读者在网购之后留言兴叹:“等到了,终于等到了!”
伴随老教材的火热,各种围绕着老教材的话题也遍及媒体,抚今追昔,纵议老教材的种种,人们更多思考的是现实。笔者以为,一本教材如何,编写者的教育思想至关重要,而作为这种思想最直接的受教者,编写者子女往往最能体会父辈们的良苦用心。近日,本报记者采访了《开明国语课本》两位编写者叶圣陶和丰子恺的后人,了解一下他们当年的经历,也听听他们对当下老教材热的看法。
老开明国文课本始末
72年前就是1932年,上海开明书店出版了一部初等小学用的国语课本,共8册。我父亲叶圣陶(绍钧)先生写的课文,父亲的好友丰子恺先生绘的插图。课本一上市,果然有点儿轰动,受到了教育界的普遍赞誉。尤其小学教员,他们说有的教材内容陈腐,语言枯燥,插图呆板,孩子们见了就厌烦,哪儿来的学习兴趣。常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教科书本该编成这个样子。我父亲和丰先生受到了鼓舞,1934年,又完成了高等小学用的4册国语课本。
父亲和丰先生编这12册课本的时候,我已经初中了;70年前的琐事,我还能想起一些来。父亲写的课本,尤其是歌谣,有些我还能背诵;丰先生绘的插图,我还记得一些轮廓。初小第一册第一课只两行;一行是“先生早!”孩子们的口吻;一行是“小朋友早!”老师的口吻。两句话都很短,初学的听一遍就会;7个字中有一个是重复的,论生字只有6个,笔画都不多,间架又清楚,容易认,比着写也方便。把这两句话放在第一册开头,似乎还有些讲究。开学的那天,初小一年级是头一回跨进学校,觉得什么都既新鲜又陌生。见着老师,他们上前去鞠了躬,问了好;老师微笑着欢迎他们。等到上国语,老师发下课本,他们翻开一看,方才那温馨的一刹那原来已经写上课本了,还有像快照似的插图哩。插图上画着校园一角,叶绿花红的美人蕉开得正盛,正是初秋时节。教课的老师如果善于启发,定能使孩子们感到学习的快活,逐渐养成观察和思考的好习惯。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上海开明书店正处在火线上,受到了很大的损失,许多书籍只好停印,包括所有的小学教科书。直到1980年,父亲已经到了我现在这个年纪了,有人约他写一篇《我和儿童文学》,他才回想起半个世纪前,曾编过这样一部小学语文课本。他说这部课本初小8册,高小4册,共400来篇课文。400来篇,“形式和内容都很庞杂,大约有一半可以说是创作,另外一半是有所依据地再创作,总之没有一篇是现成的,抄来的。”又说,“给孩子们编写语文课本,当然要着眼于培养他们的阅读能力和写作能力,因而教材必须符合语文训练的规律和程序。但是这还不够。小学生既是儿童,他们的语文课本必得儿童文学,才能引起他们的兴趣,使他们乐于阅读,从而发展他们多方面的智慧。当时我编这一部国语课本,就是这样想的。”
叶兆言(叶圣陶的孙子)
走红很意外,怀疑是策划
与丰一吟的看法类似,叶圣陶的孙子、著名作家叶兆言也对《开明国语课本》的火热持谨慎态度,接受记者采访时,叶兆言发出质疑:“我知道,很多媒体都在给我打电话问我这件事,我也想问问你,它的走红会不会是策划?因为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媒体在说《开明国语》走红,但是事实是什么样的?一本5年前只印了5千册的书,现在忽然说红了,会不会是策划?”
“祖父编的教材,我翻看过,觉得非常好玩。但这套教材体现的是那个时代的趣味和审美,放到现在,有一些东西是需要淘汰的。如果是我女儿,我应该不会强迫她读她太爷爷编的这套教材!”叶兆言说。他同时认为,祖父编的教材中,《开明国语课本》并不是他认为最好的,他印象最深的是叶圣陶和夏丐尊一起编的《国文八百课》,“那本我比较认真地看过,个人觉得那本更好一点。”
至于有些人把《开明国语课本》和“国学热”联系在一起的观点,叶兆言也不予赞同,“这本书跟国学毫无关系,国语和国学是两回事,国语就是语文。我想我祖父的观点和新文化运动是一脉相承的,就是反对文言文,提倡白话文。如果以让孩子学国学的理由来卖这本书,那是忽悠。”
对于自己当年学的教材,叶兆言深有感慨,“我读书时,正好‘文革’十年,那时候的教材,假大空的多,还不如清朝时的教材,现在我很羡慕我女儿,她读书已经是上世纪90年代,教材里的好文章很多,多了很多古典诗歌,这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由于身体原因,叶圣陶的孙女、资深编辑叶小沫女士婉言谢绝了记者的采访,她推荐父亲叶至善的一篇关于《开明国语课本》的回忆文章给读者阅读,算作回应。
丰一吟(丰子恺的小女儿)
老教材,相见不如怀念
“这套教材不错,但它们还能用在今天的课堂么?”听说记者想要采访关于《开明国语课本》的事情,丰子恺的小女儿丰一吟当即反问,这位82岁的老人近来已经被蜂拥而来的媒体采访搞得有些不耐烦了,而媒体采访的话题无一例外,都是关于《开明国语课本》。
丰一吟出生于1929年,《开明国语课本》初版于1932年,由于当时年纪太小,丰一吟对丰子恺当年编教材的情景没什么印象。“说实话,我对这本教材了解不多,也没有学过,那时候,念这套书的主要是姐姐们,她们读,我偶尔在旁边听一听。”
丰一吟只对一篇课文有些印象,那是《开明国语课本》小初的第22课《怎么不种花》,“田里有爸爸种的菜。我说:‘怎么不种花?’爸爸说:菜也会开花,黄花菜,很好看。”“姐姐读完这篇课文对我讲,这30个字含有很深的意义,看起来是讲种菜种花的事,其实这里有一个大道理:既要注重吃,又要懂得爱美,两者不可偏废,但还是有主次之分。”丰一吟回忆。
1932年,上海开明书店出版了八册小学国语教材,叶圣陶负责写课文,丰子恺手绘了所有的插图,由于是名家编写,这套教材当时很受欢迎,但随着1937年抗战爆发,《开明国语课本》匆匆停印。2005年,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翻印《开明国语课本》,为此,出版社找到了丰一吟。“如果出版社不给我打电话,我都快把这件事忘了,父亲一辈子画的画、出的书太多,我不可能都记得,而且从我记事起,父亲就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这套书。”丰一吟说。
虽然对当年的事知之甚少,丰一吟还是出席了出版社组织的新书发布会,并为再版的《开明国语课本》欣然作序。“父亲对儿童的关爱,是自始自终的,他不仅画了这套教材,还画了不少儿童画,写了不少儿童故事,儿童教育在他心目中一直有很高的地位,他自称‘小儿王’,是个儿童的崇拜者,这本书的出版也是对他的一种怀念吧。”
丰一吟万万没有想到,再版的《开明国语课本》会在五年之后意外热销,并引发这么多讨论。对此,丰一吟有自己的看法:“我觉得讨论这个没多大意思,书都出这么多年了,社会也发生了这么多变化,当年的教材肯定已经不适合现在的孩子,如果说还有什么价值,也只能给教材编写者做个参考罢了,既然只是参考,何必搞得这么热呢?其实这事就是个炒作,我希望大家不要太盲从,试问一下,很老的东西就一定很好吗?也许是现在教材太死板,凡事物极必反。”
但丰一吟也认为,《开明国语课本》能引发这么大的波澜,一定程度上也说明丰子恺的教育理念在今天仍有其正面价值。“父亲一生爱孩子,一生注重童趣,他常常设身处地去体验孩子的生活,特别反对家长按照成人的观念去干预孩子,他相信孩子是最有想象力的。大姐成年后,父亲曾写信给大姐,说你不再是儿童,便已走出了人生的‘黄金时代’,父亲认为童年就是人生的黄金时代,因为一旦长大成人,便要退缩、顺从、妥协……所以他的画特别贴近孩子眼中的世界,画中的很多小孩的原型其实就是我们兄弟姐妹。”
就是在这种尊重童趣的成长环境中,丰一吟涉猎广泛,多才多艺,文学、书画、翻译兼通,成为不折不扣的才女。丰一吟告诉记者,抗战时期,自己无法接受正规教育,父亲丰子恺就成了启蒙老师,“我那时也没什么教材,父亲就教我古诗词,他还喜欢给我讲一些自己写的小故事,然后让我把他讲的故事写下来,重新讲给他听。他从来不推荐我们看什么书,一切听任我们兴趣来,至于古文诗词,那是他唯一重视的,他说这些古文都是经过千百年时间淘汰后存留下来的,只有剩下的才是经典。”
所以,丰一吟并不认为《开明国语课本》是教材中的经典,因为它们还没有经过“太多时间的考验”。
妈妈让我自己去穿鞋子。鞋子在凳脚边。我看到凳子光着四只脚怪难看的,便把自己的鞋子给它穿上,又把妹妹的一双新鞋也给凳子穿了,站起身来一看,真有趣!不由得叫起来:“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这一叫惊动了妈妈,她边喊边跑过来:“软软的新鞋给你弄脏了!呀!你怎么没穿鞋子站在地上?”眼看着她要来破坏我的“杰作”了,忽见爸爸向她使个眼色,叫她先别过来。爸爸很快拿起纸和笔,好似拍照一般,一下子把眼前的景象“摄”入他的速写簿。这幅速写画后来成为父亲的代表作之一。(记者 闻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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