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工资,抚州市崇仁县白路乡汀桥村委会港口村小学(以下简称港口村小)惟一一位“教师”程珍金坚持代课30年。在上级教育部门一次次要求撤并村小的时候,村民自发多交学费作为她的“工资”,尽管仍旧微薄,但他们希望程珍金继续教下去,村小能保留下来。
县教育局并不承认的村小继续存在着,而程珍金则顶着不被认可的代课教师的身份继续教学。
程珍金的命运,成为村小尴尬生存的一个元素。她形容自己的代课生活是“爱着并痛着”。她用一句诗来表达自己的心迹:梦里不知身是客,夜半醒来四顾茫然。
2月20日,港口村小在争议声中开学
最后的村小惟一的代课教师
港口村小惟一的代课教师程珍金和以前一样,提前走家串户,通知村民,让小孩按时报名。
2月20日,港口村小在争议声中开始了新学期的第一堂课。
程珍金在忐忑中醒来,村小还能继续存在,让她觉得像经历了一场梦,好在梦醒后日子又有了盼头,有了希望。
港口村小是崇仁县白路乡全乡惟一保留下来的村小,多年来都处于存废争议的风口浪尖上。今年50岁的程珍金,作为村小惟一的代课教师,伴随着村小起起伏伏的命运,也感受着人生的起起落落。
临开学之际,程珍金和往年一样,接到“指示”说:“不要教了,(学生)都到完小去读。”
之前,整个白路乡的自然村村小,都在“指示”的指引下逐步撤并到了各个村委会的完小。
往年,面对这样的“指示”,她难免会苦恼一阵,思考村小最终的出路、自己的希望在哪里。
现实似乎是她惟一的依靠,港口自然村上千村民是她惟一的指望。
港口村离所在的汀桥村委会完小的路有两三公里远,让六七岁的孩子走这么远的路上学,家长多少不放心,所以他们一直没答应撤并村小。
村民们说,程珍金在这教了几十年,他们放心。
于是,程珍金和以前一样,提前走家串户,通知村民,让小孩按时报名。
村里共有22名学生,有4名学生选择去了村委会完小,另有一名二年级的学生没来上课,家长还在考虑是到村小还是去完小。
程珍金感觉这名犹豫不决的学生就犹如整个村小以及她自己的命运,走还是留,她犯难。
2月20日,在争议声中又一次开学了,港口村小开始了新学期的第一堂课。
尽管村小的教学条件依然让程珍金犯愁,但这冲抵不了如期开学所带来的喜悦。
教学楼是一栋两层楼的楼房,破烂不堪,房檐成块脱落。有四五间教室,但没有一扇完好的窗户,黑板也是斑驳的。作为村里最破旧的建筑之一,教学楼2002年还被有关部门发出“危房通知书”,要求学生不能再在里面上课。程珍金一度带孩子到家里上课,等待校舍维修。
由于只有程珍金一位“教师”,一年级和二年级两个年级的学生于是挤在同一个教室里上课。上课时,教室中间拉起一块大大的布帘,两个年级各占一边。
教室里一年级的学生高声朗读课文时,另一边二年级学生则埋头做作业,看上去“两耳不闻隔壁事”。二年级学生上课时,一年级的则练习写字。
程珍金说:“没办法,只能轮流教。”
而这一幕,从程珍金一个人撑起村小开始,已经持续了近20年。
对于港口村小的境况,崇仁县教育局张局长称,这是村里自己办的,与教育局没有关系,程珍金也是村民自愿请的。不过,他表示,从村小教出来的学生,“我们承认,到了完小后可以接着往上读(升级)”。
教出来的学生能被承认,程珍金觉得“不错”。
一份奖状珍藏27年
1984年,程珍金所教的一年级,在第二学期的全乡统考中,语文获得第三名,数学荣获第一名。白路乡中心小学给程珍金颁发了一份奖状,这份奖状程珍金至今仍完整保存着。
19岁那年,程珍金嫁给了港口村的赵取昌。
程珍金说,嫁给赵取昌,是因为赵取昌告诉她,以后可以教书。尽管那时也心里有怀疑,怕是对方给自己预支的好梦,但这个好梦真的很快变成了现实。
第二年(1981年),港口村小一名老师调到汀桥村委会完小去任教,拥有临川一中高中文凭的程珍金补上了这个缺口。
“能当老师是很了不起的,”程珍金为此很是高兴了一阵子。
1984年,程珍金所教的一年级,在第二学期的全乡统考中,语文获得第三名,数学荣获第一名。白路乡中心小学给程珍金颁发了一份奖状,这份奖状程珍金至今仍完整保存着。
那时,港口村小有3名教师,交叉教三个年级,学生升到四年级的时候就转去村委会完小继续读。
由于是村委会请来教书的,上级不发工资,教师的报酬当时就是冲抵所在生产队的劳动工分,而不用再参加集体劳动;再后来,报酬变成冲抵“交公粮”,多出的报酬就由村委会“挂账”。
1990年左右,另两名教师赵保昌、章保和,通过考试转正被调到汀桥村委会完小任教。港口村小于是只剩下程珍金一人,班级也减少了,只有一年级和二年级。
教学压力的增大,在程珍金那里带来的不是抱怨和疲惫,反觉得是股动力,“我一个人撑起这所村小呢!”
随着时代的变迁,在待遇问题上,程珍金开始感觉到不公。“收‘公粮’的时候很多人不交,就没有工资发给教师;后来不收‘公粮’了,村里没有进账,更发不了工资了,”村干部章普和解释说。
事实上,自始至终,程珍金都没有领到过一分钱的工资。反倒是她3000多元钱工资还在汀桥村委会账上挂着。
“别看村上欠程珍金的工资只有3000元,其实,在当年这是很大的数目。”赵取昌告诉记者,程珍金当年来学校任教,老师的工作量是到生产队抵工分,年终时再算每个工分值多少钱,程珍金收人最少的时候,每天的工作量折算出来只能值8分钱,最多的时候,也只是值几角钱。
程珍金无奈地说:“就算用现在的3000元来还,也不知道哪个猴年马月能给我。”
不过,丈夫赵取昌的支持让程珍金很感动,他说:“教书几十年了,从来没有拿到过一分钱工资,连自己都养不活,但我还是很支持她教书。”
后来,程珍金找到村干部章普和,与学生家长商量,最后一致认为延续2008年以来的解决办法:按照村委会完小所收的学费,在此基础上再多交20元钱,作为老师的“工资”。
尽管这份“工资”很微薄,但一想到村里的小孩可以在家门口读书、从自己手上教出来的孩子已经有四五名大学生、难以舍弃已经站了30年的三尺讲台……程珍金也就不再计较了。
程珍金形容自己的代课生活是“爱着并痛着”,“爱”来自于她对学校、对职业的眷恋,“痛”源自她的身份。
不被承认的教师 大学生的启蒙者
程珍金成了应被清退的代课教师。“我们没承认过这个老师,只是村里要她教,村小也是村民自发办的,我们也不承认。”
早在1980年,江西省教育厅对这年7月20日之前的民办教师全部归编(记录名册),但程珍金是1981年才任教,没有赶上。从1980年起,记录在册的民办教师可以通过考试转正。2002年,所有的民办教师全部转为了公办教师,没有转的就清退了。
程珍金成了应被清退的代课教师。她的尴尬,也正在于此。
2月22日,白路乡中心小学教育辅导站站长吕保全称:“我们没承认过这个老师,只是村里要她教,村小也是村民自发办的,我们也不承认。”
之所以接收港口村小的学生到完小升级就读,只因“不能激化群众矛盾”。
程珍金为此感念村里的村民,因为曾有村民跑到教育站说:“我们愿意让程珍金教。”
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程珍金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中走过来了,村小也挺过来了。
对于程珍金的坚持,吕保全表示同情,甚至为她写过一份书面报告,希望上级部门能解决一些有关问题,比如补助金,或者保险金。
对于这位老同学,程珍金也心存感激,30年来,吕保全给予了她很多帮助,比如在2009年拿出了近千元,帮助修理港口村小破旧的教学楼。
在制度和梦想之间,程珍金选择的坚持,让她的家庭也跟着做出牺牲。
程珍金有三个小孩,这些年来,小孩的教育、全部的农活,丈夫赵取昌一人承担。
“除了教书,我什么也不会做,也做不了,”程珍金说。
她有辛酸、有内疚,但只要站在村小三尺讲台上面,听到学生们喊她“老师”,她仿佛又找回当年实现教师梦想时的荣誉感和幸福感。尤其是提起她的学生,此前的烦恼则烟消云散,会自豪地说:“都请我喝酒,考上大学不忘我这个启蒙老师。”
“其他的我不管,我只教书”
外界的纷纷扰扰,终有止息的一天。在止息之前,程珍金说:“其他的我不管,我只教书。”
其实,开学前,程珍金隐约看到了一线转机。
吕保全透露,在本学期开学时,他确实提出过要求撤并港口村小,为此还作了具体计划:学生都到村委会完小去读书,程珍金也到完小来继续教书。
但因程珍金是代课教师,要看完小缺不缺老师——如果不缺,她就回家;如果缺,她就补上。
一个不确定的未来,让程珍金选择了另一个不确定的未来,不同意撤并村小,坚持在家门口教学。
2月22日,崇仁县教育局张局长受访时表示,既然村民执意要开办村小,那就与教育局无关。吕保全则称,港口村小与他们无关,但平常会加以管理。
程珍金的理解是,按照《义务教育法》第十七条规定,县级人民政府根据需要设置寄宿制学校,保障居住分散的适龄儿童、少年入学接受义务教育。白路乡各个村委会完小,包括乡中心小学,都没有实行寄宿制。换句话说,对于路远的学生,教育部门其实是要尽到监管看护责任的,如果真的撤并港口村小,教育部门能尽到这个责任么?
外界的纷纷扰扰,终有止息的一天。在止息之前,程珍金说:“其他的我不管,我只教书。”(新法制报 记者尹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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